第五章 人間四月 歡情幾許(02)

回站的路上。

還是陸懷征開車,於好坐副駕,沈希元坐後排。

蒼翠的山野間,蜿蜒崎嶇的羊腸道像是一條逶迤的河流,四面朦朧山體環繞、巨浪排空,高風峻骨立在這天地間,自有巍巍然之浩氣。

軍用吉普飛馳在這細濛濛的山路上,這野地是陸懷征撒鷹的地方,算是他的地盤。

沈希元不一樣,他從小嬌生慣養,生平第一次坐長途車來這種地方。除了小時候跟他哥沈牧上山住過幾天,便也沒上過這麼高的山,更別說這麼陡還要四五個小時車程。

加上陸懷征這玄乎其技的開法,沈希元覺得自己有點暈車,說出來覺得丟人,只闔著眼休息會兒,卻發現那股暈眩感更濃烈,胃裡開始翻湧,正一點點順著他的食道爬上來。

於好很快察覺到異樣,回過頭問他:「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希元臉色刷白,像被人刷了一層白漆似的,到底沒忍住,輕點了下頭。

於好看了眼從上車開始就一聲不吭認真開車的陸懷征,後者反應快,不動聲色瞥了眼車內的後視鏡,嘴角微微勾起,慢悠悠打著方向盤,把車靠邊停下。

等於好扶著沈希元下了車。

她猛然發現這景熟悉,似乎又回到剛才拋錨的地方了,警惕地四下環顧,發現那美女正坐在一輛敞篷的轎跑里抽著煙,車身側麵線條很好認,是一輛小瑪莎,少說也三四百萬。

陸懷征說這村叫煙駱,拉祜族。沒幾戶人。村口立著塊石碑,刻著雋紅的字——煙駱。

沈希元蹲在路邊,扶著一棵樹在乾嘔,早飯沒吃,午飯沒吃,胃裡空空蕩蕩實在沒東西可吐,

於好沒帶紙巾,下意識轉頭問車上的陸懷征,「有紙巾么?」

他車上哪有紙巾。

陸懷征熄了火,從車上下來,再回來時,手裡多了包紙巾直接遞給沈希元。

「謝謝。」沈希元說。

陸懷征靠上車門,挺隨意地回了句:「客氣。」

於好把沈希元擦完的剩下半包紙巾遞還給陸懷怔,靠著車門的人一怔,就聽她說:「還給那位美女,謝謝。」

陸懷怔抱著胳膊垂眼看著,沒聽明白:「什麼?」

「出賣色相」換回來的紙巾,誰稀罕。

於好瞪他,剛要說話。

那美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了來,手上還拎著兩瓶水,笑著站到他們中間,將兩瓶水分別遞給她和沈希元,然後分了支煙遞給陸懷征。

沈希元接了。於好沒接,她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不用。」

美女挑眉,倒也沒太在意地把那瓶水往陸懷征的車裡一丟,轉頭去跟陸懷征搭話,下巴朝於好他們一指:「你朋友啊?」

陸懷征正低頭虛攏著火點煙,聽見她問,眼皮一抬,手微頓,很快又垂下去,含著煙嗯了聲,把煙吸燃,然後從唇上取下來夾在指間,微吐了口氣。

於好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身上那股放蕩不羈的性子其實還在。

就像此刻。

他靠著車門抽煙的模樣,跟旁邊這個美艷的女人,太搭了。

腦海忍不住盤旋女人剛才那幽怨的一句——

「這次已經很久沒來找我了。」

有個問題,她一直不願意深想。

這十二年,他應該有過女人吧,陳瑞說他是處男,於好一直認為是玩笑,憑他這股風流性子,於好覺得他一定有過女人。這股感覺太濃烈,就像現在,對面兩人身上傳達的這種氣息。

後半程山路,誰也沒說話。沈希元精神萎靡地靠著車後排,車前排是一片死寂。

等車子開進軍區,還沒停穩,於好就率先開了車門下去,差點一個趔趄栽在地上,陸懷怔摔上車門下來就是一通訓:「車停穩了再開車門不知道?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

於好沒搭理他,拿下后座上的資料,轉身要走。

被陸懷征拉回來,絲毫不管不顧沈希元是否在場,「鬧什麼脾氣,站好!」

於好被人拎正。

剛巧孫凱等人準備上訓了,慢慢悠悠朝他們這邊圍過來,笑眯眯地掃了一圈,問陸懷征:「邵峰找你一中午,說你今天葯還沒吃呢。」說完,眼風從另外兩人身上一過,看這模樣是剛從外頭回來,「你出去了?」

陸懷征低頭看著於好,淡淡嗯了聲。

聽見這話,於好猛然一抬頭,驚惶地撞進他平淡深黑的眼底。

沒吃藥?

他神色未改。

孫凱見這大爺是一副要訓人的架勢,哪敢摻和,招招手,準備帶人離開。

陸懷征喊住他:「等下。」

「啊?」孫凱回頭。

太陽光灼灼,陸懷征的眼神卻比那光還熱,直直地只盯著於好一人。半晌,他終於收回視線,看了眼一旁始終斯文立著保持風度的沈希元,對孫凱介紹說:「這位是沈希元,於好的師兄,韓教授讓過來的,你帶他先去我隔壁那間把東西放下,我等會去給總區打個報告。」

孫凱點點頭,過來領人。

誰料,沈希元精神恢複,視線筆直地看著於好問:「師妹一起走?」

不等於好回答,陸懷怔直接:「她等會。」

沈希元沒理他,而是等著於好的答案。

於好愣了半晌,說道:「師兄,你先走吧,我等會去找你。」

沈希元淡淡一笑,風度十足:「好。」

孫凱帶著沈希元往宿舍樓走,其餘人去上訓,場樓里就剩下兩人,太陽灼灼地曬著。

於好率先問:「你今天葯沒吃?你不是說你吃了嗎?」

場樓里太陽大,陸懷征微微側過身,把於好罩進自己的陰影里,遮得嚴實,才輕描淡寫回:「等會就去吃。」

於好沒注意這些,就見他這不甚在意的態度,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腳下已經沒忍住狠狠踢了一腳過去:「你乾脆別吃了!一了百了,省的我整天為你提心弔膽的!」

陸懷征沒躲,高跟鞋的後跟毫無防備且用力地踹在他小腿肚上,那一腳是真的用力。

他人沒動,倒抽一口冷氣,呲牙咧嘴地緩了會兒。

按照平時受這麼一下,應該不至於挪不動步,他那幾天大概是吃藥的緣故,身體各方面的素質都不如從前,被於好踹了那麼一下,竟疼抽了,要不是強忍著,差點就疼出聲了。

再抬頭,那丫頭已經雄赳赳氣昂昂走了,他扶著車門,無奈地笑。

隔天。

陸懷征跟孫凱下了訓走進食堂,看見於好跟沈希元面對面坐著吃飯,孫凱找了張胳膊的桌子坐下,又悄悄打量了眼陸懷征,心底滿是疑惑,杵著筷子在陸懷征耳邊說:「我說你,搞了半天給自己帶回來一情敵?」說到這,他沖陸懷征豎了豎大拇指,即時嘲諷又是讚歎:「論胸襟,我還是佩服你。」

陸懷征面無表情地低下頭:「不勞費心,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孫凱一愣,呷了嘴,「什麼意思?」

陸懷征露出一慣的淡笑。

他這人,板著臉的時候大多沒生氣,真生氣的時候,臉上就是這種平淡的笑意,看得孫凱心裡直發毛:「我今天碰上許煙駱了,人問我,孫隊這次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了呀。」

孫凱嚇得,「你怎麼說的?」

「我說,你孫隊剛生了一大胖小子,在家奶孩子呢。」陸懷征斜眼看著他冷笑。

「靠,這許煙駱至於么!救她一次,還真要以身相許啊。」

陸懷征目光卻盯著另一邊,淡淡地說:「姑娘認死理,你找個時間跟人說清楚去。」

孫凱眉一挑,大義凜然一臉視死如歸地模樣:「行啊,我明天就去說,到時候我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許姑娘,其實那天晚上把你從泥石流里挖出來的男人不是我,幫你頂了倆小時房梁的男人也不是我,我呢,當時只是負責在旁邊挖挖土而已,那個英勇而偉大的男人就是我身邊這位……」

「可以。」陸懷征終於收回目光,冷眼斜過去,「想死你就去說。」

孫凱咂嘴,不開玩笑了,悻悻道:「你這兩天跟於好怎麼回事啊?整天看著她跟那姓沈的出雙入對的,心裡不難受?」

難受能怎麼辦?

人是他自己接回來的,吃醋生氣也都得忍著,他跟於好的事兒本就沒個著落,他更沒資格要求他倆不來往。

這件事從頭至尾,他沒怪過誰,那天之後,領導打電話來,也狠狠數落他一通,怎麼可能給人鑽了這個空子,平日訓練里強調再強調,防止被人偷襲,他那天真是昏了頭了。

不怪誰,怪他自己。

孫凱半開玩笑建議:「要不哥幾個捆起來打一頓給你解解氣。」

雖知他是開玩笑,陸懷征也忍不住翻了個百眼,「毛病?別忘了你自己身份。再說,沈希元那身板挨得住你幾下。」

孫凱對此表示很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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