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河不屈(02)

薄暮冥冥,日落西沉。

邊防站外青山蒼翠,淡卻的晚霞縈縈繞在山頭,天邊一片赤紅,那光芒溫氳地在陸懷征的肩頭漾開,讓她萬種沉醉。

世界上總有一群人,他們淌過湍急的河流,行過險峻的的山川,守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不為功名不為利祿,只為心中的信仰。

陸懷征靠在牆上,雙手抄在褲兜里,曲著一隻腳微微抬起,壓在牆上,仰頭感嘆:「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那是先輩們的風骨胸襟,我們學不來的。」

於好低頭苦笑。

她忽覺自己這二十八年來,行踏蹉跎的每一步,看似循規蹈矩,在千山萬水中獨行,實則渾噩不自知。

而陸懷征,看似活得混蛋,卻比誰都清醒,通透。

「但還好,有英雄冢為他們留名。」於好說。

陸懷征忽然歪下頭,目光還在看前方,呼吸卻到了耳邊,夕陽的灼熱退卻,就聽他說:「對我來說,只有溫柔鄉才是英雄冢。」

又來了。

正經話不超過三句。

說完,他放下腳,踩上地面,人站直,手在她後腦勺上拍了下,笑著說:「該走了。」

「快走。」

「我說的話,記住了沒?」

「啊?」於好故意逗他,「什麼呀?」

他擰眉,「合著我剛才跟你白講了?」

她眨眼,故意:「你說你會擔心我那句么?」

陸懷征一愣,一秒,撇著頭笑了下,「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你說『我在北京』。」她複述。

他雙手抄兜,挑眉,「再前面那句。」

她這才笑,不說了,「我等你回來。」

晚上是文工團的最後一次表演,為了歡送這些姑娘,迎接新來的兩位姑娘,唐明梁讓廚房晚上包餃子,順便讓陸懷徵結束戰訓後派幾個戰士去幫幫忙,不然這麼大鍋餃子包到夜裡十二點也吃不上。

趙黛琳聞聲也拉著於好出動了。

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於好一個餃子沒包上,還弄得滿臉是麵粉,鼻尖,額上,下巴,臉頰……東一塊,西一塊,趙黛琳謔她,喲,你這花貓臉看上去忒費工夫了,敢問這一盤餃子哪個是你包的?

於好羞赧,她不會包餃子,就幫著師傅去揉面了,結果幾百人的餃子,那一大陀麵粉她愣是翻不過個兒,師傅趕忙讓這個大小姐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五點,陸懷征穿著戰訓服進來。

於好剛巧被廚房裡的和面師傅趕了出來,頂著一花貓臉,撞進了一雙含笑的眼睛裡。

直到那雙眼在她的臉上盯了三秒,她猛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滿臉麵粉的糊塗樣,捂著臉轉身跑開了。

她平日妝不太濃,淡淡塗一層提升一下氣色,清水敷面後,那臉就素麵朝天,乾淨又白嫩,出水芙蓉,如剝了殼的雞蛋般透亮,洗完臉,她沒急著出去,而是扶著洗手池平復心情。

她得端正一下態度,男人都是善變的,萬一他從北京回來就變卦了怎麼辦,她不能一副被他吃得死死的樣子。

可是趙師姐又把她的底牌都交出去了。

她該怎麼挽回顏面呢。

等於好回到食堂大廳。

陸懷征已經脫帽坐了下來,正慢條斯理地把戰訓服的袖子捲起來,露出清白的手臂,伸手去掀了一片餃子皮攤在手裡,看得一旁他隊里的幾個戰士都一愣一愣,連連搖頭感嘆:「陸隊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啊。」

連一旁戴著白色廚帽全程專註包餃子的老師傅都忍不住抬頭掃了眼,意外道:「看陸隊這手法,家裡沒少包?老婆不會做飯吶?」

幾個戰士忙說:「陸隊還沒結婚呢,哪來老婆,女朋友都沒。」

陸懷征捏好一個餃子,放進盤子里,繼續去掀下一張餃子皮,沒搭理他們,拿起勺子扭了一捧陷出來,垂著眼皮說:「以前連隊經常包餃子,隔壁孫隊也會,不用羨慕。」

老師傅笑:「像陸隊這麼好的男人還沒找到女朋友真是可惜了,左手扛槍,右手包餃子,多和諧。」

「陸隊就是不想找,孫隊嚷嚷好幾回了,說要給他介紹姑娘——」

陸懷征笑著打斷:「得了吧,你孫隊自己都貧困戶,還給我介紹。」

這話是開玩笑,情之所至,男人之間的玩笑。

於好走過去,在他對面拉了張椅子坐下,戰士話沒停,又繞著彎彎開了幾個玩笑,笑意也越來越盪,眼看就要往城市邊緣講黃段子了,被陸懷征眼風一掃,頓時反應過來還有倆姑娘在場,及時停下來。

熱烈地氣氛霎時安靜下來。

於好掀了張餃子皮跟老師傅學,老師傅動作嫻熟又快,一張餃子皮攤在手上,餡兒一放進去,手一擰,再打開就變成了一個成了形的餃子,跟變戲法似的,直接給她看傻了。

老師傅還故意逗她,「厲害吧,祖傳手藝,你學不去。」

「……」

逗得於好臉紅一陣白一陣,還特高興,笑嘻嘻地轉手去掀下一張餃子皮,像是故意似的,包得速度竟比剛才還快,然後得意地將餃子放進盤子里。

於好:「……」

桌上人都哈哈直樂,連趙黛琳都忍俊不禁。

「啪。」地上擺了張椅子。

陸懷征不知道從哪兒抽了張椅子過來,放在自己身邊,眼神沒看於好,低著頭擰自己手裡的餃子,話卻是對於好說的:「過來,我教你。」

老師傅笑著搡她:「陸隊都發話了,還愣著幹嘛?」

於好坐過去,陸懷征動作很慢,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她,等她跟著做完,然後捏成形後,幫她稍微修了下,再隨手放進盤子里。

於好學得挺認真仔細。

最後被陸懷征笑說,「不用學這麼認真,包不好也沒事,看個大概就行了。」

於好懵懵然抬頭,「為什麼?」

「以後家裡有一個人會包就行了。」

他說完,把最後一個餃子放進盆子里,果然眾人拾柴火焰高,餃皮已經不自覺見了底,老師傅吆喝一聲站起來端著盆子進廚房去。

於好被他這句話弄得心怦怦直跳,汗意涔涔。

像只春繭,心似一團亂麻作繭自纏,心猿意馬偏又撐不住氣,輕紗紅帳般不經意,卻在她心裡燎了一把火。

再抬頭看他。

風輕雲淡,攪亂一池春水而不知,這會兒已經戴上帽子捋了袖子領了那幫戰士直接出去了。

趙黛琳湊過來,在她耳邊八卦兮兮地說:「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了?看你倆這狀態……剛剛在你耳邊說什麼啦?」

於好面熱,燙得發緊,轉頭緊瞪著她:「師姐為什麼要告訴他結婚的事情?」

這小師妹好說話時相當好說話,若要論起理來也是一固執的人,趙黛琳裝作沒聽見,收拾東西匆忙站起來,「突然想起來韓教授讓我給他發個郵件來著……我先走了。」

晚上,是文工團的最後一場表演,吃完餃子,戰士們搬了椅子去廣場集合。

臨演出前,隨子來找於好。

於好那會兒正關上科室門,一轉頭,隨子站在不遠處一棵光禿禿的玉蘭樹下,外面套了件黑色風衣,裡頭是黑色的緊身舞蹈服,身姿聘婷,沖她揮手。

於好穿著白大褂,雙手放在兜里,裡頭是一件絲綢料的白襯,一條黑色的長褲,走起來那風輕輕揚著她的褂袍衣擺,隨子覺得很英姿颯爽。

「於好姐姐。」

於好頂風站到她面前,「找我?」

隨子:「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說。」

「你說東西不是小惠拿的,我卻當眾指責了她,後來懷征哥告訴我說,當你懷疑一個人時,卻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是不能夠當眾去指控別人的,因為帶來的傷害是不可預估的。今早小惠排練一直不在狀態,大家好像因為這件事都刻意跟她疏遠了,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我只是覺得她喜歡偷看我日記,所以我覺得……我現在……很內疚。」

隨子臊眉耷眼,看得出來是真內疚。

於好想了下,耿直地說:「這件事,你確實做錯了,內疚是應該的。」

「……」

「……」

隨子眼睛瞪得銅陵般大,渾圓又亮澄,想說,你真的是心理醫生么?

於好哪會安慰人,她平時做的工作更多是幫助有心理障礙的人剖析問題,發現問題,拷問都是直擊靈魂,揪出內心深處最陰暗的小人,直截了當。

安慰撫慰的工作一直都是趙黛琳在做,再加上隨子這種小女生過家家的心思,於好真談不上專業。

隨子不死心,又問了兩句。

「於好姐姐,就真的沒有辦法嗎?」

於好看著她,「你要什麼辦法?」

「減輕內疚感,或者讓大家不要那麼對小惠。」

於好說:「隨子,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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