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別離(07)

日暖風和,太陽金燦燦的耀人眼,嫩綠的小草葉偷偷從土裡冒了尖兒,翡翠的綠,迎風不倒。

隔著輕薄的光線,沈希元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陸懷征。

他高中的時候見過陸懷征。

那時他大一快期末了,擔心小姑娘在新環境不適應,抽了個沒課的下午去十八中門口接於好放學。

在校門口等的時候,看見幾個男生有說有笑回學校,然後就從他們嘴裡聽見了於好的名字,下意識看過去。

後方一男孩,伸手搭住最前面那個瘦瘦高高,手裡還拎著球的男生說,「懷征,聽說你真為了於好把那小霸王給揍了?」

沈希元就忍不住多瞧了眼那個叫懷征的男孩兒。

少年穿著球服,球褲寬鬆及膝,露出一小截緊實的腱子肌,跟腱細長直溜,彈跳極好,藍色喬丹系列球鞋,上身套著一件阿迪的外套。看得出來,家境不錯。

除卻嘴角那一抹不太明顯的清淤,模樣倒是清雋。

他低頭拍著球,嗯了聲,算是應了那人。

幾人神色變得曖昧起來,面面相覷,又見少年把球拎起來抱在懷裡,背影一搖一擺,歪著身子回頭補了句:「你們別給於好知道,不然又要被訓了。」

說完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憂愁無限。

後方几人聽不下去,一腳朝他踹過去:「靠,秀恩愛?我看你倒是很享受。」

他抱著球笑笑不說話。

又有男生勾住他脖子,低聲問:「你倆到底在一起沒?」

他搖頭,「沒。」

男生疑惑,「為啥呀?」

他仰著頭把球往前一扔,隨口說了句:「她說高中不想談,再說吧。」然後踮起腳跑過去把球攔回來,轉回身拿下巴點剛才那男生:「哎,你別整天這麼八卦兮兮的,出息,馬上就市內聯賽了,我說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打球上?!」

「那你有本事別去找於好!」男生不服氣。

陸懷征反手把球朝他砸過去,笑罵:「我不找她我找你啊?!」

男生笑嘻嘻把球接過去,幾人推推搡搡一起進了校門,絲毫沒注意到旁邊靜靜立著的沈希元。

沈希元那時就覺得他比同齡男孩兒看上去成熟,這會兒瞧他還真是沒什麼變化,五官輪廓都是從前的模樣,無非是褪去少年的稚嫩,成熟了些,加上那眉宇間的沉穩自信與傲氣,確實比從前那小孩更吸引人,難怪師妹會緊張。

在警衛以為沈希元要把車停下來時,陸懷征這邊摁了摁喇叭,示意他開桿兒,警衛忙過去把桿兒開了。

陸懷征從車窗里伸出手揮了揮意思謝了,然後升上車窗把車開進去,警衛身姿筆挺地朝他敬了個禮。

沈希元也沒再停留,搖頭笑笑,朝門外駛去。

應該還會再見面的。他想。

……

陸懷征停好車,拎著鑰匙,幾步跨上了二樓,還沒走到活動中心門口,就聽見走廊里傳來於好的聲音,不輕不重,清脆響亮,像黃鶯出谷。

「當我們感覺到壓力時,會不自覺揉搓一下頸部,像這樣……」她一邊做示範一邊說,「有助於舒活頸部血液,緩解大腦緊張,這其實是大腦發出的信號,需要肢體去放鬆——」

說到這,於好頓了下,因為後門口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她覺得是自己最近有點魔障,老出現幻覺,很快找回思緒,接著往下說:「跟測謊儀相比,其實安慰行為能更直觀的反應出人的大腦,比如男性在撒謊時,大腦感覺壓力,會不自覺按摩頸部舒緩壓力,調整心率讓自己冷靜下來,或者矯正領帶和襯衫領口,這都是大腦不自在的表現。」

陸懷征沒進去,就在走廊外悠閑地靠著,聽著裡頭姑娘如流水般的授課內容,偶爾就插兜站在宣傳櫥窗面前看簡報。

簡報看得入神,被人叫住。

「你怎麼來了?」

陸懷征茫然回頭,認出是以前隊里的老班長,早年在南蘇丹維和時炸沒了一條腿,退伍之後便轉到了空療院。

陸懷征微笑,揚手一指宣傳櫥窗上的老兵戰史:「正看到您跟劉指導呢。」

老班長低頭杵著根拐兒站到櫥窗前,許是看到陸懷征有些感慨,蒼老的眼皮褶皺堆疊,一層層耷拉著,微微抽著,「有什麼好看的,寫來寫去還不都是那些事兒。你聽了沒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了吧?」

陸懷征訕然,「聽上萬遍也不膩,您是英雄。」

老班長擺擺手,「你爹才是英雄,去年掃墓我跟劉指導去看你爹,滿園英烈,我們這算什麼,你父親就常說,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江山,咱們可不能懈怠,一門忠烈,門門忠烈。」

陸懷徵收起笑,點頭道:「確實,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保家國,敢為先,吾輩自當強。」

老班長挺欣慰,手搭上他的肩,「最近怎麼樣?聽劉指導說,組織上今年想給你提銜,你可別掉鏈子。別給咱們連隊丟臉。」

「好。」

陸懷征格外聽話。

老班長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行啊,比剛來那會兒,結實不少。」

陸懷征笑笑不說話。

「剛來那會兒看著像個小白臉,我還跟劉指導說,你這小子絕對吃不了部隊里的苦,沒成想,骨子裡還挺正,倒是真沒給老陸丟臉。」

「看不出來您還以貌取人。」

老班長竹筒倒豆兒,「你不知道隊里那先前來一新兵,長得也跟你似的,晚上睡覺前還用什麼管制物品洗得滿臉泡麵,一天非得洗兩次澡,那生活過得叫一個講究,我一看,你倆長得挺像,我跟劉指導說完了,又來一講究人兒,劉指導還跟我搞神秘,說你是老陸的孩子,我就想老陸那糙樣怎麼生一小白臉,劉指導跟我那陣都為了那孩子頭大,生怕再來一個,沒想到你這孩子最後還選上空降兵……不說了,腳麻,我得下樓走走。」

「送您下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

老班長要強的很,腿沒了之後變得格外敏感,更討厭別人的同情和施捨,陸懷征怕說多了引起他的反感,倒也沒堅持,目送他下去。

最後十分鐘,陸懷征從後門進去,混在最後一排,裝模作樣聽於好講課。

「人在高興時,會高舉手臂,這是下意識的反應,當犯人被槍指著的手,警察會要求他們高舉手臂,或者抱頭蹲在地上,這其實也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安慰……當你們感覺有壓力的時候,可以試著將手高舉過頭頂,促進全身的血液流動,也是一種緩解緊張的方式……」

「時間差不多,黑板上是我的電話,你們有其他任何問題,都歡迎諮詢。」

其實這樣的講課,大多數都沒人在聽,底下的人自顧自交流,等於好一說下課,老兵們作鳥獸散狀,一窩蜂往門外涌。

活動室瞬間空了,只餘一抹昏黃的夕陽餘暉。

於好低著頭自顧自收拾東西。

「咳。」

響過一聲輕咳。

於好抬頭。

陸懷征敞著腿大剌剌地坐在最後一排位置上,一身簡裝,利落乾淨,整個人幾乎是斜靠在椅子上,一隻手肘搭在旁邊的擋板上,支著下巴半遮著嘴巴,笑盈盈地看著她,笑得格外清朗。

「你說你是不是偷懶,這講課內容跟上回在我們部隊里說得有什麼區別。」

於好垂回眼,一邊收拾東西,沒好氣:「想聽別的內容也可以,可以啊,給錢,我一小時諮詢費兩千。」

陸懷征已經起身走了過去,繞著講台走了半圈,穩穩在她身邊站定,撿起桌上她的筆記本隨手翻了翻,於好想奪回去,被他更快一步收進懷裡,人往桌上一靠,微低頭,對上她的眼睛,「你怎麼不幹脆去搶呢?」

「給不起就把東西還給我,別浪費我時間。」

陸懷征不動,低著頭笑看著她,那眼睛深邃的,似乎在思索什麼重大的事情。

半晌後,他把本子放在桌上,說:「晚上跟我吃個飯,兩千,等會給你。」

「超過一小時呢?」

「四千。」他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別處。

於好愉快地答應,「成交。」

陸懷征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最近很缺錢嗎」

於好收拾好東西,沒搭理他,抱著筆記本高仰著頭直接走了出去,丟下一句,「你還剩五十五分鐘。」

背影單薄卻筆挺,馬尾在身後一甩一甩,陸懷征又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不愛理人走在前面,像只高傲的孔雀,馬尾驕傲地能飛起來。

她其實很規矩,永遠扎著一個高高的馬尾。

不像胡思琪幾個,一會兒散著頭,一會兒又捲起來,花樣很多,她永遠都是一個簡簡單單幹乾淨凈的馬尾。

他特好奇,想看看她散頭髮的模樣,有次趁她不注意悄悄去解她皮筋,沒經驗,手往下一拽,把人給拽疼了,眼睛瞬間騰起水汽,紅紅彤彤的,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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