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中學的化學教育是在七個不同學校完成的,學到的東西並不多,只留下了大略的印象。有一件事我倒是記得——只要在玻璃試管裡面丟點小東西進去,轟的一聲爆炸後,什麼東西都留不住。不要小看小小的粉末,它的效果是你無法想像的。

我對茉莉的感覺就是如此。我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聽過她,但我簡直快氣瘋了,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那麼生氣,甚至跟喬伊的死比起來,她的死讓我更難過。喬伊是因為職責所在而死,他自己也很清楚,我想他應該會認命才對。從喬伊跟我懂事開始,我們就已經知道凡事皆有風險,同時也清楚自己該負的責任,但是茉莉跟我們不一樣。

我在化學實驗室里還學到另一件事:壓力。壓力可以把木炭變成鑽石;壓力可以改變很多事物,而壓力正在改變我。我非常憤怒,也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而且腦海里還不斷浮現茉莉從空橋走出來的那一幕。她跨步走出來,決定要跟喬伊的小弟碰面,並且幫助他,臉上掛著勝利的微笑。她拿著一隻公事包,裡面放著一些她不該印的文件,為我跟喬伊冒了這麼大的風險——這些影像就好像巨大的壓力一樣,而我現在就像被擠壓的地層。要不就是把我壓死,要不就是把我變成鑽石。

我們待在機場里的短期停車場,靠在蘿絲可那輛車前方的擋泥板上,因為震驚而講不出話。已經禮拜三了,快要下午三點。芬雷想要進去插手,但是被我拉住,他說那是他的職責,我對著他大叫: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夠了!我硬是把他拉出機場航廈,直接把他押上車,因為我知道,是輸是贏,就看接下來我們怎麼做了。

「我們一定要拿到格雷的文件。」我說,「這是接下來最重要的事。」

芬雷聳聳肩,不再掙扎。

「眼前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他說。

蘿絲可點點頭。

「走吧。」她說。

她跟我一起走路去開車,芬雷一路都走在我們前面,我們倆連半句話也沒講,芬雷則是沿路自言自語,有時大吼大叫,有時大聲咒罵,坐進車子以後,頭還前後搖晃個不停,對著擋風玻璃咒罵喊叫嘶吼著。

一進警局大門,就看到帝爾背靠在報案櫃檯上等著我們,一隻布滿老人斑的手緊握著拐杖。看到我們進門後,他就一拐一拐地走到開放式警員辦公區里,挑了最靠近文件室門口的桌子坐下。

我們經過他之後走進紫檀木辦公室,坐下來等他走人。我從口袋拿出那張被喬伊撕掉一部分的紙,推到桌子另一邊給芬雷看,他仔細查看一遍。

「線索不多,是吧?」他說,「那標題是什麼意思?E Unum Pluribus?字的順序顛倒了,對不對?」

我點點頭。

「這樣就變成『由一而多』。」我說,「我不懂是什麼意思。」

他聳聳肩,又把那張紙重讀一次,我看著他仔細研究的樣子。這時候有人用力敲門,貝克走了進來。

「帝爾要離開警局了。」他說,「去停車場找史帝文生講話。需要我幫忙嗎?」

芬雷把那張紙給他。

「幫我印一份,好嗎?」

貝克走出去複印,芬雷用指頭很有節奏地在桌面彈敲著。

「那些縮寫字母是什麼意思?」他說。

「我看得懂的,都是死者的名字。」我說,「哈伯跟茉莉。還有普林斯頓跟哥倫比亞兩家大學的電話,最後一個是紐奧良的一位警探。」

「那史托勒的車庫呢?」他說,「你去查過了嗎?」

「查不到東西。」我說,「只有幾個冷氣機的空紙箱,是去年他載貨去佛羅里達時順手偷回來的。」

芬雷咕噥了兩句,貝克又走了進來,把喬伊那張紙跟複印本都拿給我,我留下正本,把影本給了芬雷。

「帝爾走了。」貝克說。

我們急忙走出辦公室,瞥見那輛白色凱迪拉克慢慢開出停車場,於是便推開文件室的門。

馬格瑞夫是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但是格雷卻花了二十五年的時間在這裡搞了一屋子的文件,我已經好久沒看過堆積如山的紙了。房裡四面牆邊都擺著跟房間一樣高的櫥櫃,琺瑯制的櫃門看來很清爽,我們把門都打開,柜子里堆著一排排文件。文件都是用像信紙一樣大小的盒子裝著,一定有上千個。盒子都是纖維板做成的,盒子前方貼著標籤,有需要的話,可以用標籤下面的小拉環把盒子抽出來。靠門左邊的最上方架子是文件名稱以A開頭的區域,依序擺放,Z開頭的文件已經排到門右邊下面的柜子里。K開頭的文件擺在正對著門口的柜子里,位置在中間偏左,與眼睛視線同高。

在「克蘭恩」以及「克里普斯普林格控告喬治亞州政府」兩個文件盒中間,我們找到一個盒子上貼了「克林納」的標籤。我勾住拉環把沉重的盒子抽出,交給芬雷,一起跑回紫檀木辦公室,把盒子放在紫檀木桌上打開,裡面都是一些泛黃的老舊紙片。

但那些紙是被掉包過的,跟克林納沒有關係,一丁點也沒有。裡面變成了一疊三英寸高的警局備忘錄,都是些陳年的勤務流程規範,十幾年前就該清掉了,全都是些過時的數據。如果蘇聯用導彈攻打亞特蘭大怎麼辦?如果黑人想要坐在巴士的前半段怎麼辦? 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問題,而這些流程規範會教你如何處理這些問題。但是沒有一份文檔的標題是以K開頭的,沒有隻字片語是有關克林納的。我凝視著那一疊三英寸高的紙堆,感覺到身上的壓力愈來愈沉重。

「有人比我們快了一步。」蘿絲可說,「他們把克林納的文件抽掉,換成這堆垃圾。」

芬雷點點頭,但我卻搖搖頭。

「不是這樣的。」我說,「這說不過去。如果是那樣,整個盒子都會被丟掉。一定是格雷自己搞的鬼,他必須把東西藏起來,但是又不能把文件的順序弄亂;所以他把盒子里的東西抽掉,用這些舊數據替換,一切看來還是整整齊齊。妳說他是個一絲不苟的傢伙,對不對?」

蘿絲可對我聳聳肩。

「格雷藏的?」她說,「是有可能。他的槍就藏在我桌子里,我想他有藏東西的習慣。」

我看著她,她說的話讓我靈機一動。

「他什麼時候把槍給妳的?」我問她。

「聖誕節過後。」她說,「就在他死前不久。」

「這件事有點蹊蹺。」我說,「他是個幹了二十五年的資深警探吧?一個傑出的警探,資深而且受人尊敬的傢伙。像他這種人如果要保存自己的武器,幹嘛遮遮掩掩的?他不會有這一類困擾。他把盒子交給妳,真正的目的是藏東西。」

「他就是要藏槍啊。」蘿絲可說,「我跟你說過了。」

「不是。」我說,「我不相信。那把槍只是個煙霧彈,他只是為了確保妳會把盒子鎖在抽屜里。他根本不必藏槍,像他那種傢伙,即使他想拿核子彈來當私人的武器,都沒人敢說一句廢話。一把槍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正的秘密是盒子里的其他東西。」

「但盒子里沒有其他東西啦!」蘿絲可說,「當然不可能藏什麼文件吧?」

我們站了一會兒,然後奪門而出,跑到蘿絲可停在停車場里的雪佛蘭旁邊,從後車廂拿出格雷的文件盒,打開後我把「沙漠之鷹」遞給芬雷,看一看那盒子彈,裡面沒東西,文件盒裡沒有其他東西了。我把盒子抖一抖,檢查蓋子,還是沒東西。接著我把蓋子拆開,發現角落的紙板夾層里用膠帶黏著一把鑰匙,從外面根本看不見。是已經死去的格雷藏的。

我們不知道那把鑰匙可以用來開什麼,但一開始就排除了警局與格雷家裡的東西。像他如此謹慎的人,不可能挑選那麼明顯的地方。我凝視著那把鑰匙,感覺身上的壓力愈來愈沉重。我緊閉雙眼,在腦海中重建當時的情境——他小心翼翼把蓋子的角落掀開,黏上蓋子,然後把盒子交給他的朋友蘿絲可,看著她把抽屜推回去並且鎖上,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些畫面好像電影片段一樣在我腦海里播放了兩次後,我脫口說出鑰匙可以用來開什麼東西。

「那鑰匙可以用來開啟髮廊里的某件東西。」我說。

我從芬雷手上拿回「沙漠之鷹」,催促他跟蘿絲可趕快上車。開車的是蘿絲可,車子發動後開出停車場,往小鎮的南邊前進。

「為什麼是髮廊呢?」她說。

「那是他習慣光顧的地方。」我說,「是那個老傢伙告訴我的,一周三、四次,鎮上只有他一個白人會去,所以感覺起來那是個安全的地方,不論是帝爾或克林納,任何人都不會去的。而且他也沒必要去啊,不是嗎?妳說他留著濃密的落腮鬍,但沒有頭髮。他不是去理髮的,是因為他喜歡那兩個老傢伙,所以他找他們幫忙,要他們幫忙藏東西。」

蘿絲可在髮廊外面的街道上把雪佛蘭停下來,我們急忙下車衝進店裡。裡面沒有顧客,只有兩個老傢伙在自己的椅子上坐著,無所事事。我拿鑰匙給他們看。

「我們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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