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驅車前往瓦伯頓監獄,車速比監獄的司機不知道快多少,只開了不到五十分鐘。沿路的景觀真是美呆了,有一道暴風雨很快會從西邊降臨,一道道下午的陽光正透過雲層灑落在大地上,橘紅色的光線把鐵塔與高台照得閃閃發亮。我把車速放慢,轉進監獄的信道,停在第一個通行用的籠子外,沒有開進去,監獄裡的光景我已經看夠了。我要史白維出來跟我碰面。下車後,我走向警衛,他似乎很友善。

「今天史白維有班嗎?」我問他。

「你想見他?」那警衛說。

「告訴他,李奇先生來找他了。」我說。

他跑進一個壓克力防護罩裡面去打電話,又跑出來對著我大叫。

「他不認識叫李奇的人。」他說。

「跟他說,是摩里森局長派我過來的。」我說,「從馬格瑞夫鎮來的。」

那傢伙又走進防護罩里講電話,一分鐘後他走了出來。

「好的,開進來吧。」他說,「史白維會在犯人報到處等你。」

「跟他說,他必須出來跟我見面。」我說,「在外面的路上跟我見面。」

我走開後站在柏油路旁的塵土中等他。這是一場心理戰,我賭史白維會出來見我,五分鐘內就會見分曉。等他的時候,還可以聞到大雨將從西方降臨的味道,再過一小時,雨就會來了。我站著等他。

史白維出來了,我可以聽到通行用籠子在移動,護欄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我轉過身,看到一輛髒兮兮的福特轎車正在通行,開出來後就停在賓利轎車旁邊。史白維下車後走過來,這大個兒的汗水流個不停,臉龐跟雙手都是通紅的,他的制服看來很臟。

「還記得我嗎?」我問他。

他那雙像蛇一樣的小眼睛在我身上打量,看來有點茫然憂慮。

「你是李奇,」他說,「那又怎樣?」

「對,」我說,「我是李奇,你在禮拜五碰到的那個,當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雙腳不斷前後移動,打算跟我硬碰硬。然而他手上的底牌已經露了底,因為他出來跟我見面,這一把牌他已經輸了,但是他不發一語。

「禮拜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又問了一次。

「摩里森已經死了。」他說。接著他就聳聳肩,緊閉他的薄唇,不願意繼續跟我說話。

我不經意地走到左手邊,大概移動了短短几步,用史白維的身軀擋住大門守衛的視線,所以守衛看不到我。我手上亮出了摩里森那把彈簧刀,把刀子舉到史白維的眼前,讓他看了一會兒,我想他已經有足夠時間可以看到黑檀木刀把上的金字,刀刃跳出來的時候發出很大的聲響,史白維的小眼睛也盯著刀子看。

「你想我有用這把刀來對付摩里森嗎?」我說。

他盯著刀刃,在這暴風天的陽光底下,刀刃閃耀著藍光。

「不是你乾的,」他說,「但或許你也很想幹掉他。」

我對他微笑,他知道殺害摩里森的人不是我,所以他知道是誰殺的,自然也知道誰是摩里森幕後的老大,這道理就是那麼簡單,他的回答是如此簡單,但卻能幫我找到辦案的方向,我又把刀刃往他那張大紅臉上移動。

「你希望我用這把刀來對付你嗎?」我說。

史白維慌張地四處張望,看到大門警衛就站在他三十碼外。

「他不會幫你的,」我說,「他痛恨你這廢物身上的啤酒肚。他只是個警衛,但你卻靠拍馬屁而陞官。就算你身上著火,他也不會浪費一滴尿來救你,他何苦呢?」

「那你到底想怎樣?」史白維說。

「星期五,」我說,「當天到底怎麼一回事?」

「如果我跟你講,你會怎樣?」他說。

我對他聳聳肩。

「那要看你跟我說了些什麼。」我說,「若是跟我說實話,就可以活著回監獄,你打算說實話嗎?」

他沒有回話,我們倆就這樣杵在路邊。他的神經不夠大條,已經輸掉了這場心理戰,他那雙小眼睛四處張望,但總是離不開我的刀刃。

「好吧,我就告訴你。」他說,「有時候我會幫摩里森處理一些事情。禮拜五他打電話給我,說他會把兩個人送進監獄。叫什麼名字對我來講都沒差,我從來沒聽過你跟另一個傢伙的名字。我應該把哈伯做掉的,他就跟我講那麼多而已,我的目標本來不是你,我可以對天發誓。」

「那麼,到底是哪裡出錯?」我問他。

「我的手下搞砸了。」他說,「原因就是那麼單純,我可以發誓,我們要殺的是另一個傢伙,目標本來不是你。你也活著走出監獄啦,是不是?又沒有少一根寒毛,幹嘛為難我?」

我迅速舞動刀刃,在他下巴畫了一道缺口,他簡直被嚇呆了,不一會兒,暗黑色的鮮血就從傷口中噴了出來。

「為什麼要殺人?」我問他。

「我殺人從不問理由,」他說,「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聽命行事?」我問。

「沒錯,聽命行事。」他又說了一次,「我不想知道為什麼。」

「那麼,是誰叫你殺人的?」我說。

「摩里森,」他說,「是摩里森叫我下手的。」

「那麼,是誰叫他下手的?」我問他。

我手裡的刀離他臉頰只有短短一英寸的距離,他都快要被我嚇哭了。我用力瞪著他那一雙蛇眼,我覺得他一定知道我要的答案,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一定知道是誰叫摩里森下手的。

「是誰叫他下手的?」我又問他。

「我不知道。」他說,「我可以對著母親的墳墓發誓。」

我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對他搖搖頭。

「不對,史白維,」我說,「你一定知道。你非得告訴我不可。」

接著換他搖搖頭,左右搖晃著那張紅色的大臉,肥厚的下巴肉上已經沾滿鮮血。

「如果說出來,我就死定了。」他說。

我拿刀子在他肚子前面晃來晃去,把他那件充滿油污的襯衫給割破。

「如果你不說,現在就會沒命。」我說。

像史白維這種傢伙,只會在意眼前的利益。如果他告訴我,明天才會死;如果他不告訴我,今天就掛了——這就是他的思維模式,短視近利。所以他已經打算告訴我了,他的喉頭開始動來動去,好像因為太干而說不出口,我兩眼瞪著他,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就像電影里在荒漠沙丘中匍伏前進的傢伙,渴望能喝到水。他已經打算跟我坦白了。

但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隔著他的肩膀往後方看,東邊正揚起了一片塵土,接著我聽到柴油引擎運轉的低沉隆隆聲,從灰色的車體可以看出是監獄的囚車正往這邊開過來。史白維迅速轉頭看著他的救兵,大門的警衛走出來與囚車會合,史白維又把頭轉過來看我,雙眼閃過一絲卑鄙的得意神色。巴士開得更靠近我們了。

「史白維,是誰?」我說,「現在就告訴我,否則我還會回來找你。」

但他只是退後轉身,迅速逃回他那輛髒兮兮的福特汽車。巴士開了過來,害我渾身沾滿了塵土,我把刀刃收起來,放回口袋裡,走回賓利轎車後驅車離開。

在我往東邊開回馬格瑞夫的路上,暴風雨在後面追趕著我,但我覺得籠罩在我身邊的,可不是只有這個暴風雨。我真是受夠了這次的挫折——今天早上,本來以為只要跟一個人講話就可以洞悉全部案情,但現在我卻什麼也不知道,情況突然讓人覺得很掃興。

我孤立無援,沒有設備,也沒有人手。蘿絲可跟芬雷幫不上忙,我想他們倆都不會同意我的做法,而且他們必須留在局裡面對自己的麻煩。芬雷還說了一句什麼話?「我們就在敵人的手下做事」?而且我也不能對皮卡有太多期待,這件事已經讓他很為難了。我能依賴的只有我自己了。

但是話說回來,我也不用受到法律的掣肘,做事不會綁手綁腳,而且心無旁騖。我不用考慮「米蘭達法則」、「正當理由」或者「憲法權利」等等因素,也不必擔心「合理懷疑」或者採證規定,更不用請示上級來對付這些傢伙。你說這對他們來講不公平嗎?當然不公平啊,誰叫他們要當壞人?他們早就越線了,所以是壞人。芬雷怎麼形容他們的?他說他們真是「壞透了」,而且他們還殺了喬伊·李奇。

我開著車從矮丘上滑進蘿絲可家,停在外面的路上。因為雪佛蘭不在,我想她不在家裡,而我看了車裡儀錶板上的大鐘,還有十分才六點,我還有十分鐘要等。我從前座走出來,坐到後面去,在這輛老車的寬闊皮椅上伸伸懶腰。

今晚我想擺脫馬格瑞夫這個鬼地方,連喬治亞州都待不下去。我盯著那本在駕駛座椅背袋子里找到的地圖,心想如果我們往西開個一小時或一個半小時,再經過瓦伯頓一趟,就可以越過州界,進入阿拉巴馬。這就是我的計畫,帶著蘿絲可往西邊去兜風,一路上如果碰到哪家現場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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