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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雷靠回他的椅背上,把兩手撐在頭的後面。他是個高大優雅的哈佛畢業生,有教養,人生經驗豐富——但是他現在明明知道我沒有干那件壞事,還是要把我送進監獄。他挺直身子,雙手掌心向上攤開放在桌上。

「真抱歉,李奇。」他對我說。

「真抱歉?」我說,「現在要被你送去監獄的這兩個人都不可能是兇手,難道你就只能說聲抱歉?」

他聳聳肩,看起來也因此而感到不太高興。

「這是摩里森局長的主意。」他說,「他親自把這件事拍板定案,周末之前的案件進度就停在這裡,誰叫他是老大呢?你說是吧?」

「你真是愛說笑。」我說,「他是個渾球。照他的說法,那他自己的手下史帝文生不就變成了一個騙子?」

「也不盡然。」芬雷聳聳肩,「他只是說你們倆搞不好是共謀,你懂嗎?或許哈伯本人並未在命案現場,但是他付錢要你下手。這樣就是共謀了吧,是不是?他認定哈伯招供的內容之所以誇大不實,是怕你對他不利,所以不敢立刻指認你。摩里森猜我們去逮捕你的時候,你可能正要前往哈伯他家領錢,他猜你就是因此等了八個小時,哈伯今天也是因此才會在家。他沒去上班是因為正等著要發錢給你。」

我不發一語,感到憂慮不已。摩里森局長是個危險人物,他的推論看起來好像真的,只有靠芬雷的查證工作才能推翻——但前提是,芬雷必須去做查證工作。

「所以,李奇,實在很抱歉。」他說,「你和哈伯在周一之前都必須關在牢里,你會熬過去的。雖然監獄在瓦伯頓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但是牢房設備還過得去。只要你別到外面去放風,都沒事。放風只會讓你感覺更糟。現在到周一之前我都得加班辦這個案子,我會要求外面那個美女警官蘿絲可禮拜六、禮拜天都來警局,她很優秀,是我們最棒的人手。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到禮拜一你就可以恢複自由之身,跟這案子也就不會再有瓜葛,好嗎?」

我憤怒地瞪著他。

「不,芬雷,不好。」我說,「你知道我他媽的沒有做任何事,你知道兇手不是我,你只是不敢抗拒那個沒用的痴肥雜種局長摩里森。我之所以要去蹲監獄,都是因為你這軟骨頭的臭窩囊廢。」

他知道我是對的,暗沉的臉色因為臉紅而顯得更暗了。有好一會他都坐著不說話,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怒目瞪著他。稍後我冷靜下來,控制我自己,瞪他的時候也不再帶有怒意,現在換他注視著我。

「我要說兩點,李奇。」他說這句話時顯得字正腔圓的,「首先,如果有需要的話,禮拜一我會親手料理摩里森局長的問題。其次,我不是窩囊廢,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對我一無所知。」

我又瞪了回去,現在時間已經到了六點,囚車要來了。

「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嗎?」我說,「我知道你是個哈佛的研究所畢業生,現在已經離婚了,四月才戒煙。」

芬雷看來面無表情。貝克敲門進來說囚車已經抵達了。芬雷起身在桌旁走來走去,告訴貝克他會親自把我送出去·於是貝克回去牢房押哈伯。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芬雷問我。

他感到很好奇,知道自己輸了。

「很簡單。」我說,「你是個聰明人,沒錯吧?你說你在波士頓受教育,但是當你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哈佛並未招收太多黑人學生。你是很聰明,但又不是設計火箭的科學家,所以我猜你是在波士頓大學取得學士學位的。對不對?」

「對。」他承認。

「後來才去哈佛讀研究所。」我說,「你在波士頓品學兼優,所以你就一路升上哈佛大學,你說話的語氣像是個哈佛畢業生。所以我猜你一直讀到最高學位,犯罪學博士學位吧?」

「對。」他又說了一次,「犯罪學。」

「你在四月份得到這份工作。」我說,「這是你說的,因為你工作了二十年,所以一定從波士頓警局拿了一份退休金,一定帶著很多閑錢南下這裡來工作。但是你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著老婆,因為如果你有老婆的話,她一定會用一些閑錢幫你買些新衣服。她可能會痛恨你身上那件花呢材質的冬衣。她可能會把衣服丟掉,幫你穿上美國南方最棒的熱帶套裝,讓你的嶄新生活能夠踏出正確的第一步。但你還是身穿糟糕的老舊套裝,所以女人一定不在身邊。她或許是去世了,也有可能跟你離婚,機率各佔百分之五十,我想我猜對了。」

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戒煙這件事就簡單多了。」我說,「剛剛你緊張的時候曾經輕拍口袋找香煙。這意味著你剛剛戒煙沒多久,我可以很輕易猜到你是在四月戒的,你也知道,新生活、新工作、戒煙,你想戒煙可以幫你預防癌症。」

芬雷怒目瞪過來,感覺起來有一點痛恨我。

「非常棒,李奇。」他說,「最粗淺的演繹推論法,是不是?」

我聳聳肩,不說一句話。

「請你用演繹法推算一下是誰幹掉倉庫那個傢伙。」他說。

「我才不管誰在哪裡幹掉哪個傢伙。」我說,「那是你的問題,跟我無關,而且你也問錯問題了,芬雷。首先你要調查的是那傢伙的身分,是不是?」

「有辦法可以查出來嗎?聰明人。」他問我,「沒有身分證件,面目全非,追查指紋也沒結果,不能從哈伯下手嗎?」

「再查一次指紋。」我說,「我是認真的,芬雷。要蘿絲可去做這件事。」

「為什麼呢?」他說。

「有事情出了差錯。」我說。

「什麼事情?」他問我。

「再查一次就對了,好嗎?」我說,「一定要查。好嗎?」

他只是咕噥了兩句,不置可否。我打開辦公室大門走出去,蘿絲可已經走了,除了貝克和哈伯之外,就什麼人也沒有了。我可以看見報案櫃檯那位警官站在前門外面,囚車駕駛正拿著一塊寫字板在讓他填寫東西,他們倆身後的囚車就停放在半圓形的車道上。從玻璃門看出去,整個視野都被這輛車擋住了。它是一輛像校車一樣的淺灰色巴士·沿著窗戶下面寫著「喬治亞州政府懲戒署」,這幾個大字的寬度跟車身一樣長,字下面有裝飾用的花紋,窗戶外有護欄焊死在上面。

芬雷跟著我從辦公室走出來。他靠著我的手肘,跟我一起走向貝克,貝克的大拇指上掛了三付手銬,淺橘色的手銬看起來已經斑駁不堪,裡面黯淡的鋼鐵已經有部分露在外面。貝克在我的雙腕各套上一付手銬,然後他打開哈伯的牢房,示意這位驚慌失措的銀行家走出來——他面無表情,一臉茫然,但還是走出來了。貝克抓住那付在我左腕上懸盪的手銬,把它套在哈伯的右腕上,然後再把第三付手銬套住哈伯的左腕。我們已經準備好可以出發了。

「拿下他的手錶,貝克。」我說,「他在監獄裡一定保不住手錶。」

他點點頭,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像哈伯這種傢伙進去監獄以後,什麼都保不住了。貝克把他那隻沉甸甸的勞力士錶脫下來,但是錶帶無法穿過手銬,所以他只好手忙腳亂地把手銬解開,然後再幫他銬上。囚車司機砰一聲把門推開,怒目瞪著我們,因為他的工作要求他非得準時不可。貝克把哈伯的手錶放在最靠近的一張桌上,剛好就是我的美女朋友蘿絲可放咖啡杯的地方。

「好吧,各位,該上路了。」貝克說。

他送我們走到門邊,我們走進炫目熾熱的陽光里,因為被銬在一起,所以走路笨手笨腳的。在走上巴士之前,哈伯停了下來,他伸長脖子,仔細地四處張望;他比囚車駕駛跟貝克都還小心翼翼——也許是怕被鄰居看到,但當時四下無人,我們的所在地是城鎮以北三百碼的地方,我還可以看到遠方的教堂尖塔。我們在傍晚的暖和空氣中走進巴士,我的右臉還被夕陽照得一陣刺痛。

司機把巴士門往內推開,哈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階梯,我跟著他,兩人笨拙地走進巴士的走道。車內是空的,司機指示哈伯在位子上坐下,他滑過塑膠皮椅靠到窗邊,我跟著被拉過去。司機跪在前面的座椅上,把我們朝外的手都銬在座椅上方的鉻制金屬箍里,而且他還檢查三付手銬是否都有銬好,發出喀喀的金屬碰撞聲。我不怪他,因為我也干過這差事——如果開車時,后座犯人的手銬鬆掉了,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司機向前走到駕駛座上,巴士發動時柴油引擎發出巨大聲響,整輛車都開始震動了起來,空氣中充滿熱氣,一點風也沒有,因為這輛車沒有空調,也沒有任何一扇窗戶是打開的,我可以聞到燃料揮發的味道。司機排檔時整輛車子都在震動,而且發出吱嘎聲響,隨後巴士就啟動了——我向右瞥一眼,沒有人向我們揮手道別。

我們離開警局停車場後往北行駛,把小鎮拋在後方,走在前往高速公路的路上。走了半英里路以後,我們經過安諾餐廳,餐廳停車場是空的,沒有人早早來吃晚餐的。我們向北走了一段路,然後向左一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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