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醫院,病房靜謐,亮著一盞黃昏微弱的壁燈。

「我明天去銀行把錢取給你。」

徐燕時改簽完機票,把手機揣回羽絨服的外兜里,說完開始收拾東西,電腦、充電器、一大包感冒藥……他目光微微一頓,腦海中又浮現那張倔強的臉,他不相信向園會哭,兩人認識那麼久,他從沒見她為了什麼事情哭過。向園的沒心沒肺是出了名的。

明知高冷這人說話不可信,他掛了電話還是改了簽——架不住現在長大了,臉皮薄,真哭了。

老鬼見他低著頭出神,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正要問想什麼呢,徐燕時很快把東西有條不紊地收進包里,乾脆利落地拉好拉鏈,頭也不抬地淡聲對他:「我改簽了,明天回西安。」

「這麼快嗎?」老鬼狐疑,「不是說留到周六嗎?工作上的事?」

徐燕時「嗯」了聲,把包放到床尾,人蹲下去重新綁了下鞋帶,手指嫻熟地打了個結,說:「私事。」

老鬼點點頭,「那梁教授那你還去嗎?本來約了周六吃飯的。」

「我明天早上去學校看他,」徐燕時綁鞋帶的手指頓了下,慢慢說,「周六你們吃吧。」

梁秦教授以前是武大的外聘教授,因為一個大學生CTF挑戰賽,同時帶過徐燕時和老鬼,當時他們的團隊里,還有來自梁教授自己本校的兩個學生,張毅和封俊。

「也行。」老鬼欲言又止地點頭。

窗外夜色漸沉,風輕輕刮,樹影婆娑。

病房內,氣氛安靜了半晌,老鬼終是沒憋住,輕聲問了句:「那你什麼時候辭職回北京?」

徐燕時收拾差不多,正彎腰去拎包,聽見這話,微微一頓。

壁燈仍是微弱,卻拉著他高大修長的身影,燈影憧憧,讓人莫名心安。

老鬼覺得跟徐燕時在一起,就有一種,天塌下來都不怕的感覺,所以他迫切地期盼他能早日從西安回來。

徐燕時瞧他這急迫樣,把包斜挎到身上,環著胳膊,人靠著牆,光線暗,似乎是見他低頭笑了下,唇角的弧度微微揚起,就聽他低沉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老鬼,送你一句話。」

「什麼?」

「羊得養肥了宰,吃起來才痛快,」他站直,雙手抄進褲兜里,「而且,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所以我勸你把車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老鬼似乎是愣了一瞬,幾秒後,這才支支吾吾地說:

「我不是不願意賣……我跟你說過我妹妹的事兒吧,我承認當初買這是的時候我有點虛榮心作祟,想讓陸茜後悔。結果後來我妹妹說,她明年要結婚,想要一台車……」

「你把車給她了?」

老鬼這妹妹,徐燕時大學時候見過一次,不太討喜,一個女孩子滿嘴髒話,而且,有點暴力傾向。

有一次跟老鬼拿錢,老鬼不給,妹妹二話不說罵罵咧咧上手就給了老鬼一個巴掌。徐燕時伸手幫老鬼攔了下,也被打了。

老鬼當時一個勁兒跟他道歉,後來跟他說了妹妹的事,因為出生時沒照顧好,沒錢住保溫箱,從小身體就弱,經常發燒,脾氣也大。老鬼爸媽滿心愧疚,對這小女兒也特別慣著,總是讓老鬼一再的忍讓。老鬼爸媽思想封建,說是他們欠妹妹的,平日里也都任打任罵。本以為長大後懂事了就好了,誰知道,老鬼妹妹變本加厲……不給錢就自殺,不給買車,就跳樓。花樣層出不窮。

老鬼沒辦法,只能把自己那台奧迪過給她了。

所以,想從她妹妹手裡,拿回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你到現在都沒告訴家裡,你生病的事?」徐燕時擰著眉。

「我爸媽農民,在北京又沒人脈,告訴他們也是干著急,告訴我妹妹?她巴不得讓我快點去死。本來你沒回來之前,我聽了幾個醫生的意見我都決定放棄治療了,能給我爸媽留一點是一點吧,不想浪費錢再治療了……」老鬼倔強地瞥著頭,腮幫子抽了抽,像是在極力隱忍和剋制,「但顧醫生說治癒希望還是很大的,誰又不想活下去呢?」

老鬼捂住眼,滾燙的眼淚順勢而下:「我想過賣房子……」

徐燕時打斷他,「房子留著吧,十萬,再想想辦法。」

「我知道你也缺錢,你的錢,我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要不按九出十三歸來?」

高利貸標準還法。

「滾。」徐燕時氣笑,拿手推了下老鬼的腦袋:「你儘快還我就行。」

說完,他收回手,準備離開。

「等會把賬號發給我,走了,」想想又給了句忠告:「老鬼,別抱怨,也別遷怒,人不會一直走背字的。」

老鬼看著他離開的俊挺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梁教授吃飯時,梁教授說的那兩句話,男人只有在落魄的時候才最能體現情懷和風骨。

當時,梁教授喝了些酒,說話也開放了些,沒平時那麼拘謹,滿面紅光地搭著老鬼的肩,醉醺醺地說:「你信不信,這樣的人,贏他不傲,輸也不會輸的太慘。我從來不怕他起不來,你們這幾個人里,我最不擔心的就是他。所以,你等著,他一定會回來的。」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人貴在什麼你知道嗎?」

「貴在,不遷怒。」

老鬼當時不理解,時至今日,他好像才明白過來教授當時那句話的意思。

不抱怨,不遷怒。脾氣暴躁的小孩才會因為得不到好吃的糖果而遷怒父母的無用。

真正的男人,所有負面情緒自己消化。更不需要女朋友遷就自己所謂的大男子主義,坦蕩如砥,風骨華然。

他想徐燕時應該就是梁教授說的那種人。

向園感冒了,林卿卿跟她打電話的時候,頭昏昏沉,鼻音重,挺沒精打採的,說話也是有氣無力地,期間還窸窸窣窣吸了幾下鼻子。

林卿卿開著公放,高冷一聽,以為她哭了,跟林卿卿對視一眼。林卿卿忙問:「組長,你沒事吧?」

向園又吸了下鼻子,「沒事,感冒了。」

林卿卿安慰了兩句,等掛了電話,想說讓高冷去買點感冒藥,等組長回來可以吃,結果高冷說:「向組長明顯是哭了啊,怎麼可能是感冒,你們女人不是經常在電話那頭哭哭啼啼的,男人一問,你怎麼了?然後又做作地說一句,沒事,就是有點感冒。我說多喝點開水,你們就炸了,我說感冒就感冒啊,你聽不出來我在哭嗎?」

顯然很有經驗,久經沙場的總結。

林卿卿:「陳經理看不出來是個會哭的女孩子。」

高冷:「她看不出來的事情多了,比如,空手扇巴掌。」

「……」林卿卿一愣,「照你這麼說,那向組長是真的被老董事長訓哭了啊?」

高冷:「八成,這事兒我得跟老大說一下。」

不過等他跟徐燕時溝通完,公司里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應茵茵直接在群里艾特了向園。

應茵茵:「@向園,你沒事吧,我伯父說你跟老董事長發生了爭執,怎麼了?」

這種陰不陰陽不陽又間接透露了自己是關係戶的語氣。

向園當時準備登機,只是皺了皺眉,沒太理會,就發了句:「沒事。」

誰知道,等她下飛機,一開手機,群聊999 條,群里已經大張旗鼓地熱烈討論了起來。

應茵茵跟她銷售部那幾個小團體一唱一和配合無間,明裡暗裡把她損了個遍。

應茵茵:「聽說董事長挺生氣的,現在還在開會,說要好好整治我們西安這邊的風氣,年終獎才發了一筆,不會第二筆就沒了吧?我可不幹啊!好不容易才等到年底的!」

王靜琪:「有些人真的是,太會惹麻煩了。」

小玲:「我覺得好丟臉哦,老董事長那麼溫和的一個人哦,怎麼會生氣啊,我第一天見他批評人呢,西安分公司這下要出名了吧。」

尤智:「小玲姐姐,說話就說話,麻煩你不要加語氣詞,一句話里夾雜著哦,啊,呢,吧,母雞嗎?」

高冷:「靜琪妹妹,大家都有犯錯的時候。而且,這個問題,我們之前也反映過很多次了,向園組長沒做錯吧,她也是為大家說話啊,你們怎麼還倒打一耙?」

「……」

應茵茵大約也是怒了,什麼話都往外蹦。

「你們技術部的男人都這麼單純嗎?長得漂亮是不是幹什麼事都可以被原諒?我大伯說的會有假嗎?老董很生氣是事實吧?緊急召開會議討論的就是這事兒,如果因為她扣了我們一年的獎金誰負這個責任?你們都昏了頭了吧?」

「我現在就一句話,誰闖的禍,誰負責,別連累整個公司。」

xys:行了,我負責。

向園沒看到這段對話,她剛出航站樓,饑寒交迫地坐在計程車上,外面漆黑一片,她低著頭,快速翻到底部,面無表情地對著手機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

「今天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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