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人在九重 第九十章

京郊外還是白雪皚皚,遠處的荒地上寸草不生,天空陰沉沉的。

官道上正停著幾輛青布騾車。

「爺……爺……我隨你一道去,我不怕苦,我可以一個人都不帶,爺就當我是個丫頭……」郭絡羅氏哭得肝腸寸斷。

八爺面上帶著苦笑,道:「……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郭絡羅氏哽咽道:「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爺……對不起娘娘……」

「不說了。」八爺替她擦了淚,把她扶回車上,道:「你好好的在府里待著,平時也可以去找找朋友說話。我在皇陵那裡也有人照顧,奴才太監都有,用不著我自己劈柴燒水。」

郭絡羅氏更是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皇陵是什麼樣?八爺到了那裡,那些太監會怎麼待他,就是傻子都能想像得到。到時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這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八爺道:「我以前一直覺得皇阿瑪沒有原諒我,這次過去,我要好好的向皇阿瑪請罪。」

他轉頭對何焯說:「潤千,一直以來是我誤了你。你回鄉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些銀子,回鄉後買些地,你不是一直想開個書院,教化學子,著書立說嗎?去吧。」

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何焯還是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八爺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說。皇上那邊應當是拿住了八爺的什麼把柄,又不能宣之於眾,便這樣將他攆出了京。如無意外,這輩子,八爺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想到此便跪下給八爺磕了個頭,想起以前二人主僕相得的時候,也覺得世事無常。

「何焯……恭送主子……」

八爺站著受了禮,再親自扶他起來,看了眼在車裡掉淚的郭絡羅氏,他嘆道:「我這就走了,勞潤千替我送家人回府。日後山高水長,再見有期。」

何焯心中一跳。

八爺上了騾車,在幾個隨從的護送下往皇陵去。

皇上沒有派人『送』八爺過去,因為八爺若是不去,除了不遵聖旨外,更是對先帝不敬,毫無子敬父之心。所以,八爺不必別人押送,都會在接旨後儘快啟程前往皇陵守陵。

只是八爺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心的?

他搖了搖頭,此時再想這個有什麼用?八爺不管在背地裡打算著什麼,皇上察覺後不過一下就能打破他的盤算。

這便是皇上,萬歲。八爺不動則已,動了說不定反而是一條死路。

如今連何焯都拿不準,八爺到底是為了想讓皇上心甘情願的用他才重重設局,還是為了設局而設局?

……或許連八爺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的心血在別人面前就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這對八爺來說才是最難接受的。

何焯長嘆道:「……到底不是以前了。」

連他都開始懷念康熙朝時,先帝對八爺存的那半分父子之情。這讓八爺不管如何,都有一線生機,也是八爺能在朝中一展抱負時真正的依仗。換成當今後,皇上只要不肯用八爺,一直晾著他,八爺這輩子就只能窩在府里做個閑散宗室。

八爺怎麼可能忍得了?

何焯回到車前,恭敬道:「福晉,咱們這就回府吧。」

郭絡羅氏獃獃的望著前方,八爺的騾車已經走得不見影了。何焯再問一遍她才回神,她抹了把淚,不再滿臉哀戚,「就聽先生的吧。」

她坐回車裡,不是八爺,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失態。

何焯上馬,護衛著郭絡羅氏的騾車回了王府井。

以前府門前還有兩個大石獅,此時只餘下空空如也的基座。門前的大門也許久不曾上過漆了,府里的下人甚至不敢時常去刷洗,就怕把漆給涮掉了更不好看。

郭絡羅氏下車後看到石獅基座,再看那黯淡、斑駁的府門,想起八爺早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凄涼……

何焯一路將她送回到了二道門外,才要告退,郭絡羅氏卻轉身往八爺書房而去。

「先生,帶我去爺的書房看看吧。」她道。

何焯感念八爺對他的恩情,就從了命,親自引郭絡羅氏去書房。

書房裡侍候的太監們都還在,見了郭絡羅氏紛紛跪下磕頭,一面打帘子、煮茶,顯得十分殷勤。

八爺一走,好像把這府里的精氣神都給帶走了。連書房的人都沒了主心骨。

郭絡羅氏看到這一幕,更加難受了。

書房裡的一切還跟以前一樣,只是四周的書架空了大半。八爺去皇陵,帶的最多的行李就是書房裡的書。

郭絡羅氏不是頭一次進來,可距她上一次進八爺的書房,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她懷念的撫過這裡的一桌一椅。

何焯見此就想退下去,可郭絡羅氏再次留下了他。她坐下來道:「請先生替我起草一本摺子。」

何焯不解,出於對舊主的忠心,他多問了一句:「未知福晉要寫的是什麼摺子?又想請誰遞上去?」

就算以前八爺還在時也早就不能往御前遞摺子了,他都要四處託人幫他遞,更何況現在?就算之前願意幫忙的,現在只怕也都不行了。

郭絡羅氏道:「請罪折。」

何焯怔了下,他萬萬沒想到福晉居然要遞的是這個。

郭絡羅氏面無表情,但仍然堅定的說:「八爺辜負聖恩才招致如此下場,自然是罪該萬死的。皇上能寬大處置,府中上下都感念萬歲的恩德。」

何焯遲疑道:「這麼寫……皇上就會饒了主子爺?」

郭絡羅氏道:「我親自去,就是哭著求他,也要讓他放八爺一馬!」

圓明園裡解了禁,四爺就宣額爾赫來陪李薇,連福慧也一起帶過來了。一來就被弘昫拉出去了,現在已經不禁他出去了,兩人在太監們的看護下一衝出屋子就喊著打雪仗跑遠了。

趙全保正在說劉寶泉的事:「奴才把他的徒弟小路子給帶過去了,小路子說要侍候師傅終老,被劉寶泉罵了一頓,回來還哭呢。」

李薇道:「劉寶泉現在怎麼樣了?」

就連額爾赫也記得這個御廚,在一旁聽得十分認真。

李薇會讓趙全保去管這個事,還是因為四爺提了句,道:「劉寶泉對你忠心,你讓人去看顧他也沒什麼,並無不妥。」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讓她放心的去吧,他知道了,不會以為她在做什麼陰私壞事。

李薇之前只是讓趙全保去送銀子,因為劉寶泉在京里雖然有宅子,裡頭也有下人,可他平時很少出來,這下人里盡心不盡心還是兩說,說不定趁劉寶泉傷重之時起了歹心也有可能。

趙全保一個總管太監赫赫揚揚的過去,能震住不少人。

不過既然有四爺這句話,她索性連大夫也替劉寶泉請了,再托李家平時多照顧些,畢竟她這裡的人都不方便出宮。

至於蘇培盛,四爺竟然授意讓人給他尋個義子照顧他回鄉。一時風光無兩。

當時圓明園中折進去的人,就這兩個算是活著出來了。可聽趙全保說蘇培盛四肢全廢,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包尿布的時候,她就覺得這條命拾回來也不容易。

額爾赫這些日子是嚇壞了,平白無故圓明園就不許她進了,要不是皇阿瑪和額娘都親自叫人去看她,跟她說沒事,她都想闖到園子里來看一眼了。

李薇聽她這麼說哭笑不得,道:「你阿瑪給你的侍衛是讓你這麼用的?」按說像額爾赫這樣在京開府的固倫公主是不需要太多侍衛的,但四爺還是給了她一個三百人的護衛隊。

而且這份寵愛是別的留京公主沒有的,宜爾哈就只有守府的一百多人,還不能算是她的人。雖然也有護衛公主府的職責。

李薇趁機也問了端儀和端靜的事。她把這兩個公主帶回來,結果誰知道出了這件事。整個新年都沒有去關照她們,兩人在她們各自的公主府里過得年,這趟回鄉探親也變得不倫不類了。

額爾赫道:「額娘不用擔心,太后過年時把她們叫進宮裡了,還讓誠郡王和五貝勒可以進公主府探望,我也讓人去看過。她們都很高興能回來過年呢。」

「那就好。」李薇鬆了口氣,看到額爾赫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就讓侍候的人下去,等沒人了道:「說吧,想問什麼?」

額爾赫小聲問:「到底是什麼事?我問弘昐和弘昀他們也不肯告訴我。」

李薇搖搖頭,有些嚴肅的說:「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再去打聽,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額爾赫被嚇住了,李薇又有些心疼,可只看這事四爺都只能遮遮掩掩的告訴她就知道,關於謀刺聖駕,這一旦掀出來絕對是件大案。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對額爾赫來說,她不知道更好。

安慰了女兒好一會兒,留她在園子里住下。等四爺回來了,她悄悄告訴他對額爾赫溫和些。

四爺馬上想是不是他對女兒最近太冷淡了,道:「朕知道了,最近忙得都顧不上問她,朕明日抽出半天來,讓她和福慧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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