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這時還冷得像隆冬一樣,北地風雪,寒風徹骨。
十四坐在帳篷里直接端著一個半大的砂鍋喝羊肉湯,喝完放下砂鍋一抹臉,喊帳外的親兵:「阿木爾,給爺拿熱水來。」
阿木爾是個蒙古人,雖然看臉的話年紀不大,但論起布庫來卻是軍中少有的好手。
他在帳篷外的篝火邊上跟其他人一起吃羊肉,聽到帳篷里十四爺的叫喚才趕緊提著一大壺的熱水進去。
兌好一盆還滾燙的熱水,阿木爾舉著銅鏡站在前頭,十四拿著小刀開始給自己刮鬍子。
到北邊來以後,十四蓄了一臉漂亮的鬍子。留了鬍子後,他跟士兵們站在一起就合適多了,也沒人嫌他年輕面嫩是個京里出來的公子哥小白臉,不是領兵的人。
於是他不但蓄了鬍子,還試過幾個月不洗澡不洗臉不換襪子。把侍候他的太監都噁心的受不了,他卻覺得這才叫有男人味!
不過馬上就要回京了,他要真敢像個叫花子似的進京去,那就不合適了。
阿木爾問他:「爺,咱們這是該回去了吧?」
十四仰著下巴刮,嗯了聲。
阿木爾奇怪道:「可我看這其他人都沒動啊。」
十四一心兩用道:「就你家爺我帶著人進京,這邊的兵還不能全撤嘍,不然人家一看咱們走了打過來怎麼辦?」
刮完就著熱水撩起洗兩把臉,十四摸著自己還帶著毛刺的臉頰,銅鏡中的人好像一下子小了十歲。
「你家爺是帶人進京請賞的,你跟著你家爺走就行了,是好事,別的就不用你去操心了。」十四道。
阿木爾端著用過的水和銅壺出去,把髒水潑了後回到篝火旁,小聲跟那邊的人說:「我聽十四爺說了,這次跟著回京的只怕都有好處。」
篝火旁的都是十四身邊的親兵,此時個個都是一臉的喜色。他們跟著出來一趟,一場仗沒打不說,回去說不定都能小升一級,就算升不上去,賞賜肯定是少不了的。
旁邊的人遞給阿木爾一隻皮袋,阿木爾接過仰脖喝了兩口燒刀子,辣得眼睛都冒淚花。
一人小聲道:「那我怎麼見年大人那邊沒收帳篷呢?他不跟著咱們一道回去?」
都是一齊從京里出來的人,年羹堯一直跟十四爺挺要好的,十四爺也算照顧他,平時喝酒也會叫他。這次出兵各地的人都有,十四爺雖然是個領頭的,也有人不買他的賬,大家與相熟同年的抱團也是在所難免。
這種情況下,更要同進同出。
所以十四爺既然要帶人回京受封請賞,怎麼會把年大人給落下了呢?
誰都知道回去是好事,好事不帶上年羹堯,這是說十四爺從此要遠著他了?
幾人猜來猜去的。帳篷里十四刮完了臉,再翻看一遍京里送來的書信,坐下想了想還是讓人把年羹堯叫來了。
年羹堯在帳篷里一聽到十四爺叫傳,立刻就過來了。他的隨從連忙拿大斗篷給他,他都嫌麻煩一把推開。到了十四爺的帳篷外時,頭上肩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十四坐在帳中讀信,抬頭一看他這樣立刻起身拉他坐到火盆前,再喊阿木爾:「去,把我的衣服拿來讓年大人先換上。」
年羹堯還要推辭,十四用力拍拍他的肩,親熱道:「亮工不要跟我客氣,你這一次出來功勞不小,來日面見萬歲必得重用,亮工的前程遠大啊。」
年羹堯聽了這話也不免自得,等換上十四爺的衣服出來重新落座,十四奉上美酒,再屏退左右,擺出了推心置腹的架勢來。
十四道:「亮工也清楚,朝廷不可能讓咱們一直在這邊扎著,大軍在這邊扎一天,朝廷那邊的銀子就是流水般的往外淌,能容咱們在這裡停上這半年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了。」
年羹堯連忙稱是,十四拍拍他的胳膊,壓低聲音道:「我這一走,這邊營里可就是山東和四川那邊的人拿大的了。」說到這裡,十四不由得嘆了口氣,皺眉道:「這次不出來我也想不到,這些人竟然有那個膽子不服管教。」
拉過來的各地軍隊匯到一起難免要爭個長短,比個高下。這時上頭的稍弱軟一點,就有可能被下屬牽著鼻子走。
十四才進來時也手忙腳亂過一陣子。
沒辦法,人人都不服他,底下人要是抱成一團,那他不就成個擺設了嗎?
直到現在,十四知道這營里陽奉陰違的人也不少。不過都知道他也在這裡待不長,早晚要走,於是也都抱著哄阿哥爺玩的意思,不怎麼把十四當一回事的。當面聽他的,背後瞎嘀咕的不少。
這次他才透出風聲說要回京了,這營里就不安分起來。這兩天打架的都有好幾起。十四是真怕他前腳走了,後面自己營里打起來了。
左思右想,還是要留個人下來看攤。
只是這個得罪人的差事無人肯接,十四也不想害了自己人。挑中年羹堯,有柿子專挑軟的捏的意思,但更多的還是把他放在這裡比別人更合適。
首先這一年半載的大家都知道年羹堯有個在宮裡受寵的妹子,扯虎皮做大旗,能跟皇上沾邊的那都是雞犬升天。
再有,十四看年羹堯這人有一股狂勁,給他根雞毛他能當令箭,有時狂起來十四都有些擋不住。有次他讓年羹堯帶人去尋水源,分給他的人中有幾個不大心服他,途中就給他找起了彆扭。年羹堯直接以違抗軍令為由就地砍殺,等他們找完水源回來,十四一看怎麼少了幾個人?
一問之後十四直接就傻眼了,年羹堯還在他面前理直氣壯的說這幾個人該殺!
說到最後連十四都嘀咕是不是他太軟弱了?像年羹堯這樣的才是帶兵的樣兒?之後自然是讓人去把那幾人的屍首拖回來好生安葬。
事後他就發覺年羹堯這人,膽大包天。
此時把他留下就太合適了。那些人要真敢在十四帶人離開後鬧營,年羹堯這脾氣說不定就敢綁人砍人。就算他把事情鬧大了,到時把他推出去不就行了?年家說到底也沒什麼牽扯,姻親里只有一個納蘭容若算是拿得出手的,可惜明相跟直郡王有涉,先帝時就不行了。宮裡那個他的妹子現在連個阿哥都沒生下,也無須顧忌。
十四自然是說這事非亮工莫屬,年羹堯也是聽得雙眼發亮。他雖然借著自家妹子的勢被萬歲塞了進來,可論起家世和資歷都是掂底的,多虧十四爺肯提攜他,才在軍中不至受人磋磨。
他知道現在人人都盼著隨十四爺回京面聖,不肯留下來做這個得罪人的差事,但他一個人留下反倒更容易把差事辦出彩!要是有人真的想趁十四爺回京後做怪,那才是他的機會!
京城裡已經是春回大地。
圓明園裡,李薇讓人拿布來裁,她要給額爾赫新生的那個小傢伙做肚兜。
額爾赫前日已經坐完月子了,四爺立刻就把她和孩子都宣進了圓明園。李薇當時抱著自己的頭一個外孫,真心覺得為了這個小傢伙,她的女兒算是遭大罪了。
四爺給這個小寶貝起名為福慧,大家也就『福哥兒,福哥兒』的叫起來。
只有李薇覺得這名字有那麼一點點的耳熟,後來看看百福就明白了。
玉煙幫著她裁布,笑道:「再過不久,二阿哥那裡也該有好消息了。」
李薇笑著嘆了口氣,「是啊,他們一個個的算是都成家了。」
肚兜算是比較簡單的東西,做起來也不費力,到了晚上她已經裁出來了七八塊,只差中間綉上各種吉祥花樣就行了。
待玉煙問她是不是把剩下的布都收起來時,她恍然想起這大半年來她都沒給四爺做過什麼東西。之前一直在給弘昫做,然後就是給額爾赫綉嫁妝,現在是福慧。
「等等。」她道。
玉煙趕緊把布放下,李薇拉過一匹尺頭比了比,覺得做件褂子不夠,做個大褲頭還是夠的。
她給四爺和幾個兒子都做過大褲頭,專讓他們在屋裡天熱的時候穿,長短像五分的運動褲。做這個快,又不用綉什麼花樣在上頭,裁好兩片一接一縫,再收個邊就行了。
四爺從勤政殿回來時就看到她在屋裡做針線,想了下先去弘昤那邊轉了圈,考過弘昤今天讀的書後,讓人帶他去院子里射飛鏢,回來看她還在做,不由得過來道:「少做些,留神壞眼睛。」
李薇一直沒發覺他已經回來了,馬上放下針線起身道:「爺怎麼不叫我?」
四爺坐下道:「朕看你在忙。」他拿起放在筐里做到一半的針線瞧,道:「朕知道你前些日子一直擔心額爾赫,這是在給福慧做?」話音未落就看出這是一件大人的尺寸,他笑了:「這是給朕做的?」
說著還放到身上比了比,比完道:「等七月份時正好能穿。」
李薇端茶過來,他把那半拉褲子放下,招手示意她坐到身邊來。
孩子們紛紛長大,四爺的心情也很複雜。弘暉和弘昐的成長讓他欣喜,額爾赫都有孩子了,卻讓他覺得時光流逝,他和素素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