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重自有春如海 第一百一十章 失眠

轉眼就到了夏天,知了叫得人心煩。

八爺的書房裡擺著冰山,以往他從不曾在意過這個,如今卻知道每天府里的冰山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現在只有他和郭絡羅氏的屋裡有冰山了,兩個孩子夜裡熱得睡不著,個個背上都是一層痱子。塗上藥不等好又會起一層,層層疊疊,讓孩子們難受的直哭。

何焯見八爺看著冰山出了神,道:「爺,蔣陳錫已經被投進刑部了。」

八爺嗯了聲,道:「蔣家就沒想想辦法?」

何焯笑:「怎麼會沒想辦法?蔣廷錫都快把京里各府給踏遍了,怡親王府就去了不下七八回。」

蔣家也算是滿門官宦。其父當年在開封主持鄉試時沒了,卒與任上,先帝褒獎。蔣陳錫自己是進士出身,苦讀出來的特別受文官的待見,蔣父當年也算是留下不少香火情,又有先帝在上頭保駕護航。

蔣陳錫於是一路順風順水。

無奈現在天降橫禍啊。

八爺笑道:「屺瞻的門也要被踏破了吧?」

何焯一笑,並不否認,道:「學生與蔣廷錫有同年之誼啊。」

八爺起身在屋轉了一圈,何焯道:「蔣廷錫現在就像個沒頭蒼蠅,各處都求了。但肯接的人不多,細數起來也就佟三爺府上鬆了口。」

佟三爺,隆科多。

八爺搖頭,道:「枕頭風啊。」

何焯道:「這枕頭風吹得好了,未嘗沒有用。」說著,他指了指紫禁城。

八爺自然聽懂了,只是皇上的後宮裡現在寡淡的很,二十年了也就一個貴妃。

貴妃……

八爺笑了,對何焯道:「屺瞻何不指點蔣家一條明路呢?」

兩日後,永壽宮,李薇聽常青說的時候都想說『搞錯了吧?』,她招手讓人把請見牌放下。常青就把托盤往炕桌上一擱,她低頭一瞧:

輕車都尉,臣李文璧,叩請貴妃吉安。

確實是李家的請見牌子。

李薇道:「請人下午就進來吧。」常青領命而去,剩下的請見牌子都不必看了,全都退回去。

李家會有什麼事呢?

晚上,在養心殿東五間里,四爺看她不停的攪著面前碗里的粥,一碗粥都叫她給攪成稀糊塗了,看著實在傷眼,就按住她的手道:「這是怎麼了?」

李薇驚覺才停了手,四爺道:「給她換一碗。」

看她這回乖乖吃飯了,可頭都快低頭粥碗里了,眉頭也皺成了川字。到底有什麼為難事?

等到用過晚膳,四爺今天沒去讀書寫字,反而拉她一同坐下,問她:「今天下午你家裡人不是來見你了?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李薇猶豫道:「……有人給李家送了兩千畝地。」

送也不怕,李家是自從四爺登基起就一天都沒少過送禮的。而且李家得了爵位後,還要賜宅子。不搬就讓李家附近的民居都遷走,好給李家騰地方。街里街坊的,李家做不出逼人奪宅的事,已經搬了家。

新鄰居相處起來也不難,現在敢給李家臉子看的還沒幾個。只是李文璧和覺爾察氏都不在京,李家在外面說的是家裡大人都不在,他們是什麼事都不管的。

也算是平安無事吧。

結果就來人送禮了。

這送禮這人還不能推。

四爺倒不意外有人去撞李家的木鐘,他就問是誰送的讓她這麼為難。

一般二般的人,她早就直接告訴他了。

李薇苦笑道:「佟三爺家裡那位寶貝,李四兒。」

不是李四兒親自登門,而是她的人拿著隆科多的帖子領著人去的。李家一見承恩公府的牌子,再看到隆科多的名帖,立刻就大開門把人迎進來,客氣得很。來人介紹自家是蔣家人,扯了一堆雲山霧罩的東西,然後把東西留下就走了。

「禮倒是平常東西,兩個百年好參,一對宋青花梅瓶,最妙的是這梅瓶中還有酒。窖藏幾百年的美酒。這份禮平常拜訪絕對不薄了。」她道。

李檀的先生曾經指點過李家,說是送來的禮物看著不重的儘管收下,只要不是求事的,平常拜訪不能太冷淡了。李家現在宮裡就一個貴妃,想立起來就不能做孤臣。

「結果,酒瓶底下就是地契了。」李薇是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她更猶豫,這事跟四爺說他能信嗎?

就算是她,在那一瞬間也是渾身發寒。萬一,萬一真的因為她在宮裡,李家人起了野心了怎麼辦?她離開李家都二十年了,一日比一日跟李家更形疏遠。弟弟們都大了,各自成家後,真的不會變嗎?

她盼著他們不變,但卻不想自欺欺人。

進宮來的是佟佳氏,說起這個事時雖然驚懼,但也有一絲興奮在裡頭。

李薇真害怕啊。

這世上最詭秘的就是人心了。

就算原本親密的一家人,若是突然有天中了彩票,再親密的兄弟姐妹之間也不可能和諧如初。

就算她對李蒼他們有信心,他們的孩子呢?

地契放在一個不起眼的匣子里,厚厚的一摞。

四爺簡單翻了翻,果然全是山東的良田。除了地契還有一些身契,都是賣身為奴的百姓,看這在官府記檔的時間就是在雍正元年。

早在聽到是蔣家來人時,他就心裡有數了。

放下地契,他一抬頭就見素素坐得離炕桌很遠,她看匣子的眼神就好像這是個可怕噁心的東西。

他合上匣子讓蘇培盛拿走,敲敲桌子:「素素。」

她抬頭,他沖她笑,伸手給她:「過來朕這邊。」她搭著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

一投到四爺懷裡,她就不自覺的長嘆了一聲,好像累極了躺到床上,撲到棉被裡一樣。四爺的大手用力的摟著她,在她的背上來回撫摸。

「素素不怕,有朕在。」他道。

李薇整個人都投到他懷裡了,幾乎是摟著他的腰躺下來的節奏。

她找不到話說。替李家背書?表白這一切都跟她無關?她什麼都不想說,。

她閉上眼,像睡著了似的躺在他懷裡。

四爺像哄孩子般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下不停。

他淡淡的笑了,這件事在他看來簡單至極。李家或許會漸漸驕傲起來,但這跟素素都無關。他深知她有多麼謹慎。這麼多年了,最近才漸漸有了點小脾氣。

什麼時候她要是敢拍著桌子跟他對吼,他才要高興呢。

這世上敢沖他吼的人已經沒幾個了。外面的朝臣吼,他就猜他們是不是為了青史留名。底下的兄弟,會咬人的不會叫,他要防著,會叫的也未必就不會咬人。

宮裡的女人也是各有各的念頭。

素素卻好像一直都過得十分小心,好像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拿在別人手裡的。有時她看過來的眼神,好像他下一刻就會讓人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一點怨言都不敢有。

他想讓她知道,現在沒人能要她的命了。有他在。

他也不可能要她的命。

捧著、護著、寵著。這麼多年來,他小心翼翼的把她圈在懷裡,一晃眼就是二十年。

他輕聲道:「素素,朕知道這是誰搞得鬼,知道這跟你、跟李家都無關。」

「你不用擔心。」他的大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著,這麼說。

李薇的眼睛突然十分酸澀,她埋在他的腿上蹭了蹭。

四爺輕輕的拍了她一下,笑道:「又作怪。」

李薇直起身時眼睛還是紅的,「爺,這事就歸您了。」

四爺含笑點頭:「歸朕了。」

她想了下道:「我不敢說李家真的會一直都這麼清白無事,或許哪天,下一回,他們就會在外面惹事生非,或者是李家的下人,或者是李家的孩子們。」

四爺平靜的聽著。

「如果真有那一天……」李薇嘴唇抖著說,「臣妾求萬歲留他們一條性命。」

她起身,恭敬而端正的跪了下去,磕頭。

四爺在上首看著她磕下這個頭。

等她磕完,垂首跪著時,頭頂上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跟著伸下來一隻手,她的眼眶又濕潤了,眼淚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那手又往前伸了下,她才敢搭上去。

四爺有多麼的嫉惡如仇,她是最清楚的。她嫁他這麼多年,自許清正。到頭來卻還是想為家人求一道免罪符。

她曾經因為烏拉那拉家頻頻來找皇后而嘲笑他們家看不清。原來事到臨頭,她也不可能看得開。

在她求四爺的那一瞬間,她想的確實是『四爺這麼寵愛我』,所以她才敢求,才敢開口。她之所以一想到就開口,就是因為她還想要是過幾年,她真的老了,失寵了,那時再求就來不及了。

佟佳氏的改變讓她心驚。讓她不由得去想,李家其他人是不是也變了?

如果她還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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