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重自有春如海 第一百零六章 舊仆

永壽宮外飄飄揚揚的大雪,幾乎轉眼就在地上落了一層。

一看外面落了雪,蘇培盛就趕緊喊小太監們去掃。幾個小太監裹成棉猴樣拖著大掃把小跑著出去,把養心殿前後道路上的雪刷刷刷掃乾淨。等他們再哆嗦著回來,個個都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個領頭的過來給蘇培盛磕頭,結巴著連話都說不清。

蘇培盛沒好氣道:「趕緊都回去暖暖,別真凍出個好歹。大過年的添晦氣!」

屋裡坐著烤火喝茶磕瓜子的大太監見小太監們都回來了,擋著門不讓他們進來:「都把身上的雪打打,進來一熱這雪不就都化到他們的棉襖上了嗎?傻啊都!」

小太監們只好在屋外連蹦帶跳的跺腳,互相圍著拍打彼此身上的落雪。

屋裡的大太監看看這天,取笑他們:「我瞧你們也別進來了,再拿著掃帚去吧。」

外頭旋即又落了一層了。

張德勝站在蘇培盛身邊,擔心道:「師傅,我看這樣不行啊。要不,再讓人去灑一遍鹽?」

蘇培盛筒著手皺眉道:「快去,再讓他們灑一遍。」

張德勝答應著去了,蘇培盛看著這天還在不停的往下飄雪,呼出一口白煙嘆道:「今年這雪可真夠勁。」

永壽宮裡熱鬧得很。進宮請安的各宗室女眷們正七、八個人聚成好幾堆談天說笑吃點心,李薇把慶祝新年辦成了茶話會的形式,這個的好處就是她不必一直在外面陪著,可以早早的到屋裡去歇息。

倚在裡屋的榻上,懷裡抱著百福,造化趴在她的腳邊,這可比暖爐舒服多了。

馬佳氏在外面陪著,一般二般的事她都能解決得了,也不會有人專門在永壽宮裡找茬生事。

李薇一下下撫著懷裡百福的長毛,小傢伙睡得正香甜,跟床里的弘昤一模一樣。

這日子才舒服呢。

前殿她們熱鬧她們的,她偷得浮生半日閑。

忽然聽到外面刷刷的聲音,她問玉瓶:「這是又在掃地了?」

玉瓶勾頭沖外面看看,出去使人問了一句,回來道:「是養心殿的小太監們,可憐的身上的棉襖都濕了。」

四爺今年很不喜歡雪,雪越下他的臉越黑。所以宮裡近來都勤快掃雪,連屋檐上的都要掃乾淨。

李薇坐直身,對她道:「給他們送口熱的喝,在咱們宮前的宮道上多灑點鹽。」

玉瓶答應著,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才敢出去。她喊人從屋裡把熱騰騰的酥油茶提出來,再抱上一摞碗,出去沖著那些小太監喊:「都過來喝一碗!」

七八個小太監都趕緊跑過來,站在那裡還要不停的跺腳取暖,伸手接過剛從爐子上提下來的酥油茶就往嘴裡送,嚇得玉瓶連忙囑咐:「燙!吹吹再喝啊!」

小太監們喝著這熱呼呼的酥油茶,身上添了點熱呼氣,也能說話了,就道:「多謝姐姐疼我們,這不燙,喝著正好!暖和!」

玉瓶接過他的碗再給他倒滿,說:「喝吧,我們主子看你們這個天還要在外頭辛苦,喝完一會兒把鹽灑了就不用你們掃了。」

南瓜大的銅壺,滿滿一壺的酥油茶讓這群小太監喝得乾乾淨淨,個個都跟過了這村沒這店似的使勁往肚子里灌,玉瓶都想笑,怕他們喝多了湯湯水水的不好當差,喝完這一壺又讓人去拿了兩盤剛做的糌粑,一人拿上兩三個回去吃。

裝粗鹽的麻袋也抬出來了,小太監們不用她說就抬著麻袋灑鹽,幾乎把永壽宮前每一寸地都給灑滿了。

玉瓶讓他們往遠處也灑一點,不然整條宮道一半不落雪,一半落雪反倒不好看。

小太監們兩人一夥兜著鹽正灑著,一個大太監過來看他們幹活,一見掃帚都放到一邊,才要開罵就看到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玉瓶。雖然看不清臉,但身邊還跟著一個太監幫她打傘遮雪,就知道這必定是主子身邊的大宮女。

永壽宮的大宮女,大太監不敢拿大,趕緊過來請安道:「給姑姑道喜,姑姑新年大吉大利。」 玉瓶虛虛一福:「大吉大利,您忙著呢?」

大太監呵呵,這時小太監們都有些害怕了,還有把鹽一扔就去拿掃帚的。

玉瓶揚揚下巴比著這些小太監,含笑道:「我們主子裡面聽到他們掃地的聲音,想著這麼冷的天兒還要幹活實在是辛苦了,就叫我來給他們帶點吃的。」

大太監連忙道:「貴妃慈愛,小的代他們給貴妃磕頭了。」說著就要往下跪。

玉瓶託了一把,笑道:「您就免禮吧。我們主子說了,這種天掃也是白掃,不如多灑些鹽,積不住雪就行了。也省得再把這群小孩子給凍出個好歹來。」

大太監連連稱是,揮手對這群從剛才就傻站著的小太監們說:「沒聽到姑姑說嗎?還不快去灑鹽?你們算是走了大運了,跟你們一樣的兄弟還都在別處掃著呢。」

小太監們這才面露喜色,不敢相信的你扯我,我扯你的跑去灑鹽,不過還是不敢往大太監這邊湊。

玉瓶見這裡已經沒她的事了,就打算先回去,省得還要在這裡吃雪。

她屈屈膝:「多勞累您了,那您忙著?」

大太監連忙伸手虛扶,低頭湊近小聲道:「奴才以前也得過李主子的濟,不敢當玉瓶姑姑的謝。」

玉瓶一怔,仔細打量這個看起來有三十多的大太監,依稀眉眼間是有些熟悉。

大太監壓低聲:「奴才是玉煙的乾弟弟。」

赫,還真是。

這下玉瓶想起來了,這個太監是當年阿哥所里,四爺院子里的粗使太監。

玉瓶怔著不知道該不該認親,也不知道這人此時靠過來是什麼打算,含糊道:「哦,你還不知道吧?玉煙沒進宮前就回家嫁人了,她還給我說起過你呢,一直掂記著你,就是沒辦法進來看你,你等等,她在我那裡放了些銀子是留給你的。」

玉煙確實記著這個乾弟弟,也的確跟玉瓶提過一兩句,但銀子就是子虛烏有了。

大太監擺擺手說:「不敢接姐姐的銀子。小的如今就在養心殿當差,雖然仍舊是個粗使的,但好歹手下也管著一二百人。銀子不缺,我干姐姐喜事我都沒顧得上送東西,怎麼好再要她的?等過兩天,我把給我干姐姐的紅包帶過來,要托玉瓶姐姐代我送給我干姐姐了。」

他一口一個干姐姐,玉瓶算是明白這人確實打算靠到永壽宮來了。

她笑道:「她給你是她的心意,你給她是你的,不能攪在一起。」說著讓撐傘的太監回去取五十兩銀子來。

這個大太監就接過傘給玉瓶撐著,姿態放得十分低,等那太監把銀子取回來,玉瓶轉手遞給他,他也不再推辭,收到懷裡後施了一禮就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玉瓶先去茶房把蓑衣斗笠都脫下來,跺著腳說:「凍死我了!」

玉盞趕緊起身讓開座:「快坐這裡烤烤,把腳放在爐子上。」說著拿了條毛巾過來給玉瓶打雪。見她頭髮上有幾縷都被雪給浸濕了,還有大半的袍子下擺處都濕了。

玉盞道:「你這要換一身才行。」她匆匆掀了帘子出去,少頃就抱著一包衣服回來了。

玉瓶一邊換一邊說:「你不知道吧?我剛才在外頭碰上玉煙的那個乾弟弟了。」

玉盞把她換下來的給搭在榻上,聽她說還吃了一驚:「你真的碰上他了?他現在幹嘛呢?」

玉瓶如此這般的一說,玉盞吁道:「真是山不轉水轉啊,這才多久就又碰上了。」

玉瓶換好衣服坐下把頭髮解了重新梳,道:「哪兒啊。咱們這次回來,蘇公公是打著用生不如用熟的主意,咱們一邊用的都是熟人。這才把玉煙這乾弟弟又給挖出來了。他現在就是管著這西六宮的粗使小太監,掃地洒水搬柴火。」

玉盞過來幫她抿髮油,說:「那也算是個人物了。」

「可不是。」玉瓶扭頭對玉盞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他腰上還懸了個這麼大的玉佩呢。」她圈起手指比劃著,「可不小,我看著成色還行,放到外面怎麼著也值個一二百兩銀子的。」

玉盞笑道:「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玉瓶打了她一下,笑道:「不許胡扯。」

兩人笑了場,玉盞說:「不是說玉煙就快回來了?到時她多個乾弟弟,咱們這邊也能多條道。」

玉瓶點頭,悄悄說:「我瞧著主子是打算讓馬佳氏回去的。」  玉盞輕呼了聲,壓低聲說:「怎麼回事?她侍候的不好?」

玉瓶搖搖頭說:「她侍候的是不錯,可你想她男人是干著總管,她兒子在咱們二阿哥身邊,她再扎在永壽宮,這樣下去難免不會奴大欺主。主子想著是好合好散,過了今年圓圓滿滿的就讓她走了。這幾天正叫我給她準備禮物呢。」

玉盞細想還真是這個道理,跟著也鬆了口氣,只要不是她犯事了被攆走就行。主子的親近人出點差錯,這牽扯起來就大了。

她道:「還是主子想的周到,就應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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