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九重自有春如海 第四十章 帝師

秋花慘淡秋草黃。當年李薇讀到這句時,想像中的是一兩叢倚在牆角的細草,漸漸染上了秋意,弱不禁風,就像大觀園中的黛玉一樣就要迎來冰冷的寒冬。

她可從來沒想過,如果從腳下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秋草是怎麼樣的一種壯麗景色。簡直像是大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名為秋的交響樂,渺小的人類對此無能為力。

所以她對四爺感嘆了句:「秋天到了。」

四爺不要人扶,挺直腰背的站在帳篷外,眼前天高地闊的秋景讓人胸中的鬱氣為之一散。

「來。」他牽著她的手,緩步向前。

他在帳篷里住了快有兩個月了,雖然之前也叫人扶著他到外頭轉一轉,但他卻不是很願意。都是透透氣就回去了。

她猜他大概是不樂意叫人扶著。可一個正常人拉了兩個月的肚子,腿該軟得像麵條了吧?沒人扶他根本走不出五十步。

現在大概是覺得腿上有勁了,不但自己主動要求出來,還拉著她散步。

就這李薇都不敢多走,散一會兒就拉著他站住賞景。

「很震撼吧?」她忍不住想感嘆一二,「草原這麼大,一眼望不到邊。」在京里是人把花草圈起來養,在這裡是草把人給淹沒了。

結果四爺道:「難得在熱河,多收些皮子和人蔘帶回去吧。」

她囧了下,難得她想小清新一把,四爺一點都不配合。

可要說他對眼前的景色無動於衷也不對,從剛才起他就望著這連天衰草在發獃,或者說深思。他放開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草原上的秋風吹起來,呼呼烈烈,刮過來能把人給帶倒。蘇培盛和玉瓶都趕緊過來用斗篷把他們給裹起來。

來避暑是肯定不會帶斗篷的,這還是看著一時走不了,在本地買的。

他們住在這裡,已經有些不太方便了。很多隨身的東西都沒帶來不說,換季了衣服是大頭。能買幾件斗篷應急,從裡到外的衣服多了,不可能都在這裡做吧?不說李薇,四爺是只穿自己府上的針線房做的衣服的,叫外面街上店鋪的裁縫給他量身裁衣?那是難為他。

幸好,八爺隨聖駕回京時已經送了信回去,驛站送來的信說行李就快到了。

「爺,風大了,咱們回吧。」她上前道。

「嗯。」他回身把手給她。

扶著他回到帳篷處居然看到了個不應該在這裡的人。

「雅索卡?」李薇先認出來了,這不是弘昐身邊的侍衛嗎?

四爺卻很平靜:「弘昐來了?現在到哪兒了?」

雅索卡甩袖跪下:「奴才給主子爺請安!給李主子請安!二阿哥離這裡還有一日的路程,阿哥叫奴才先一步過來報信。」

四爺喊他起來,叫來布爾根:「帶人去迎二阿哥。」

布爾根迅速點了五十個人,上馬後如狂風般捲走了。

帳篷已經重新紮好了,四爺從來了以後就是住帳篷,後來又生病,在這裡也就沒挪動。現在要走了,更不用折騰了。雖然也有人過來說準備好了宅子,請四爺移駕,被他給客客氣氣的拒了。

其實李薇看出來了,他其實已經記了那些人一筆了……

他們要是在他病的時候說準備好了宅子,四爺肯定不介意搬過去的。結果生生叫他在帳篷里住了兩個月。現在再說有宅子了,這台階遞得太晚了,四爺寧肯住帳篷住到底也不會願意把這節給邁過去。

進了帳篷,四爺又問了幾個弘昐在路上的事,經過哪些地方,有什麼人來拜訪過。雅索卡挺誠實的,不但說了有什麼人特別殷勤,還說了有哪幾個地方給弘昐絆子了,查驗行李啦,拿著四貝勒府的印鑒都不通容啦等等。

李薇從默默點蠟,到最後心道哪兒來這麼多找死的?

難道四爺這麼短的時間在京里又失勢了?

雅索卡說了那麼多,四爺的面色絲毫未變,問完還很和煦的說:「一路護著二阿哥辛苦你了,去歇著吧。」

然後囑咐李薇安排雅索卡的食宿。

這都方便:扎個帳篷就行。榻上多鋪幾層褥子,加一張羊皮褥,烤羊走起,您還要點兒別的嗎?

行宮裡來的八十九個人,從中撥兩個去侍候雅索卡也不難。

李薇考慮到四爺都特意囑咐她了,撥去的人中一個太監,一個十八、九的宮女。

行宮裡的宮女不少都從當地征去的。這裡比京里或其他地方好的就是這裡的宮女幾歲出去都不愁下家,李薇問過那個宮女後,賞了她兩套金首飾(她就要這個),然後她就很爽快的去侍候雅索卡了。

李薇好奇的問管這個宮女的嬤嬤,這宮女怎麼好像一副佔大便宜的樣子?

嬤嬤笑道:「主子是關內來的,不大明白咱們這個地方。格佛賀這姑娘家裡沒多少錢,她的兄弟姐妹多,等她出嫁時最多只能分到十幾隻羊。所以她才從小就來當宮女。主子賞她的黃金就能買下她一家的性命了,何況侍衛大人年輕英武,哪怕沒有黃金,格佛賀也不會不願意的。」

李薇頭一次干拉皮條這樣的事,聽了這話心裡好受多了。

嬤嬤頓了下,接著說:「而且,若是她侍候的好,說不定能說動侍衛大人把她帶回去呢,那她就要享福了。」

李薇怔住,忙問:「她不是宮女嗎?」

「她年紀大了,草原上女孩少,行宮的宮女都不會幹到三十歲才放出來,那就生不出孩子了。天可汗年年都來,我們要把最年輕、最美麗的姑娘獻給天可汗。格佛賀想出宮,只要說一聲就行了,不會有人想留下她的。」嬤嬤道。

真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

回到帳篷里,四爺沒有休息,正在寫東西。他一不用躺著就閑不住了,太醫們也不敢約束他。所以蘇培盛一看到她就很高興,迫不及待的替她通報:「爺,李主子回來了。」

四爺嗯了聲,放下筆拉住她坐下:「都安排好了?」

李薇點點頭:「我還給他安排了個宮女。」

「應該的。」他隨口道。

她朝桌上看了看,發現他起草的還是請安摺子。

「爺,咱們還不回去嗎?」不著急?

「不急,等弘昐來了以後,叫他先回去送信。咱們再等一等。」他道。

李薇沒想到他還打算叫弘昐先回去。她以為就算他們不急著回京,弘昐也應該留下的。

「……那,黃太醫他們不會跟皇上說嗎?」她找了個外人來質疑四爺這個決定,會不會不太靠譜?

依她看四爺想裝病應該不容易吧?別的不說,奉命來醫治他的那些太醫難道不會寫摺子稟告皇上:我們把四爺治好了!

這種歡欣鼓舞、加官進爵的好事,只怕他們早就爭著搶著告訴皇上了吧?

四爺特別有味道的笑了下,揮退蘇培盛等,把她拉近摟住輕聲告訴她:「那你想想,他們是願意在這裡治我這個已經好了的病人,還是願意回京去治一個病勢沉重、位高權重的病人呢?」

那當然……!

李薇捂住了一聲驚呼,對面的四爺還在笑,好像在說:這下你明白了吧?

她這下是真明白了。

等到午膳前黃太醫來請脈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叫她盯著看了很久。不管是之前四爺病重時,還是現在他痊癒之後,黃太醫的表情都沒變過。

黃太醫走後,四爺笑話她:「你盯著人家黃太醫是想看出什麼來?」

就是看不出來啊。她這麼說,他笑話得更厲害了:「黃升是在御前侍候的,要是能叫你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那他也坐不到左院判這個位置上。」

黃升回到帳篷里,那幾個太醫都在等他,見他回來不由得都圍上來。一個試探道:「黃兄,不知四貝勒今日的脈相如何?」

黃升搖搖頭,嘆道:「還是拿不準啊。不如下午張兄隨我一道去給四爺請脈吧?」

這位乾笑兩聲,只好應了,但也不敢再多問。

見其他太醫都好像有話想說,黃升就是裝不知道,一本正經的斟酌藥方,一會兒親自抓藥秤量,在帳篷里忙得團團轉。其他太醫見了沒有辦法,只好都辭出去了。黃升這才放鬆下來,把剛才寫的方子揉了,另鋪一張紙,抬頭寫下黃芪三錢就停了筆。

這群傻子都不明白,這個時候急著往京里趕是嫌命長嗎?四爺這裡都大安了,什麼時候回京都行,不見四爺一點都不著急?這上頭人的態度都擺出來了,還一個勁的問個沒完。

黃升翻了會兒醫書,又添上一味柴胡,一味丹參。

四爺需要徐徐調養,他嘛,也無須著急,慢工才能出細活兒。

黃昏時,弘昐就到了,隨行而來的還有數輛騾車。他跳下馬來,快步奔到四爺跟前跪下時,李薇幾乎都不敢認了。

不過短短數月分別,弘昐已經長成了一個大男孩,個頭好像猛得躥了有三四寸,喉節都長出來了,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骨架拉起來,手腕的骨頭都粗硬起來,肩膀也寬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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