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龍奪嫡 第四十三章 新年宴前

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箱縮著脖子站在乾清宮東暖閣左近的茶房前,茶房外間留著燈和爐子,裡間黑漆漆的。

小太監屏住呼吸,小聲叫:「梁爺爺,該起了。」

屋裡梁九功早就醒了,正在閉目叩齒吞津,心裡默數了一百下,剛好聽到小太監叫起的聲音,他清了清喉嚨,嗯了一聲。

小太監這才進來,從茶房的茶爐上提下熱水,兌好再送到裡屋來。

梁九功已經坐起身,小太監放下銅盆過來跪下替他穿鞋。

洗漱過後,梁九功就著熱茶吃了幾塊茶房裡昨天的桂花糕,干撲撲的糕噎得他直瞪眼,連咽幾口茶才順下去。一盤糕吃完,他漱過口,哈氣聞聞無異味才放心。在主子跟前侍候,一天三頓飯他都不敢吃實在的飯菜,生怕帶了味或者牙縫裡沾上點菜葉子惹了主子的眼。

點心嘛,甜香味花香味的,漏點味兒出來也不要緊。

出門前,梁九功問小太監:「昨晚上聖上歇得好不好?」

小太監低頭道:「聽著是就歇了兩個時辰,後頭就醒了。」

梁九功嘆氣,提腳出屋,快步往暖閣去。

皇上年紀漸大,覺越來越少了。

暖閣外侍候的人都起來了,各屋各房的都摸黑站著,等皇上起來才好上去侍候。以前皇上不起來他們也能點燈幹活,可梁九功發現皇上的覺越來越少後,就不許他們在皇上起床前點燈,多黑都待摸黑幹活,還不能有動靜。

幸好能在乾清宮侍候的都是能人,不多時大家都練了一雙夜貓子眼。現在他們這邊去外頭挑人進來,都要先試試在不見一絲光的屋子裡能不能不漏一滴水的倒好一杯茶。

梁九功一到,所有人都統統矮半身的行禮見福,但是沒人開口,全都是啞稱,宮女們低眉,太監們打千。

梁九功草草一擺手,所有人退開給他讓條道。有幾個太監退到了暖閣的窗子邊,讓梁九功瞪大眼睛狠狠一指,全都屈腿矮下來。

人影子照上窗子上,擾了主子的覺怎麼辦?

別看屋外一堆人,硬是鴉雀無聲。梁九功站在門前,提起一口氣,輕聲輕語的喚了聲:「萬歲爺,該起了。」

屋裡,康熙躺在榻上,雙手虛握放在腹前,連蓋在身上的被子都是紋絲不亂的。他昨天睡下前還在想奏摺上的事,今天醒得又早,只是看窗外的天色還不到起的時候。以養身來說,每天人必須要睡夠時辰,不然亂了作息,人就沒精神,對身體也不好。

所以,他也不起來,閉著眼睛躺著。可越躺越精神,只好繼續盤算奏摺上的事。

不知怎麼的,今天他想到了直郡王。大概是昨天在席上看到直郡王喝悶酒吧。

康熙在心底長長的嘆了口氣。保清是他的第五子,在他之前已經死了四個阿哥了。當時大清入關還不到五十年,每天一睜眼,天下就全是造反的。康熙那會兒還真想過要是坐不穩這皇廷,他們滿人大不了退回關外去。

可想到要放下這唾手可得的江山,康熙反而不甘心了。他想他要是真帶著滿人再被漢人攆回去,日後見了先帝順治爺,他萬死難辭已罪。

他給胤褆起名保清,想把這大清的國運跟這個兒子連在一起。他想,要是老天讓大清來坐這個江山,就不會收走這個兒子。

結果從胤褆起,阿哥們漸漸都能活下來了。

康熙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天在告訴他,大清的江山是穩固的,愛新覺羅坐這個皇位是天命所歸。

所以,封胤礽當太子是順理成章。在康熙心裡,大阿哥直郡王並不比胤礽輕多少。這個兒子勇武,能幹,直爽又不失心機。他深受滿人愛重,是他大清的巴圖魯。

直郡王成親早,前頭幾個孩子都是康熙二十幾年落地的,那時太子那邊還沒好消息。康熙能記在心裡的皇孫頭幾個全是直郡王家的,不過直郡王運氣不好,雖然孩子都是嫡出,前頭幾個卻全是格格。

看在康熙眼裡,反而覺得這證明直郡王這輩子都只是個賢王的命。不然,太子比他得孩子晚,可長子卻生在他前頭。這不是命是什麼?

人是抗不過命的。康熙學貫中西,卻總覺冥冥中自有天意。直郡王命數如此,讓人不由嘆一聲時也,運也,命也。

康熙疼愛這個兒子,自然發現昨天他在席上喝悶酒。他還讓梁九功送去了一碗羹,讓他進點別的緩緩酒勁。

直郡王並不傻,康熙自然知道這個兒子看著魯直,胸中卻不乏丘壑。直郡王的大格格康熙二十七年生,今年也有十六了。早幾年直郡王就時不時的試探說給大格格瞧了什麼人家,可康熙一直沒鬆口。

宮裡的公主除了德妃的五公主,其餘全撫了蒙古。康熙不肯在後宮宗室進蒙古女人,慢慢滌清蒙古人在滿人間的血脈,卻也不能就真把蒙古扔出去不要了。蒙古是大清的一道屏障,他是既要防著,又要拉攏。

直郡王家的幾個格格正好長成,填了宮裡公主青黃不接的坑。康熙是早盤算好的,連人選也圈了好幾個,差別只在往蒙古哪裡分。

科爾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母族,把直郡王家的大格格指過去,皇上也是存了私心想照顧、抬舉這個孩子。

其實不止直郡王家的,現在幾個較大的阿哥家有幾個兒子他暫時顧不上,反正時候到了自有他們的阿瑪替他們上摺子請封。但有幾個格格,他是已經看好了的。

只是想得再好,昨天見到直郡王喝悶酒,康熙的心就軟了。

這個兒子重情,看他這麼久府里只寵愛嫡福晉一個就知道了。大格格是他們夫妻倆的第一個孩子,難免捨不得。

康熙想著,大格格的事只能讓保清受委屈了,二格格就順著他,讓他自己找人家吧。也算是全了直郡王的一片慈父之心。

梁九功叫起時還不到三更,皇上這麼些年了一直是這個時辰起來。他有心想讓皇上多歇一會兒,可孝心再重也抵不過皇上的板子。

他在外面一叫,康熙就睜開眼,道:「進來吧。」

梁九功只聽到皇上的聲音就對著門虛行了一禮,道:「奴才冒犯了。」然後輕手輕腳的把門提著緩緩打開,門邊的銅頁子雖然上過油,可他每回都是小心著,避免推門時發出刺耳的聲音驚擾了主子。

進去後,跟在他後面的宮女先把點好的燈送進殿內。從外到里,漸次把殿內照亮。這也有個規矩,不能一開始就先點主子這邊的,不然屋裡亮,屋外黑,人一走外面黑洞洞人影亂晃?幾百年的宮殿什麼事沒有?只這乾清宮就死了多少前明的皇帝了?哪怕只為討個吉利,燈都要點的讓大家安心,主子舒服。

燈慢慢亮起來,梁九功才在皇上的御榻前跪下磕頭請皇上起身。

康熙在帳內嗯了一聲,梁九功才叫宮女們慢慢把帳子攏起來。棉袍和鞋是早就烘熱的,侍候皇上穿好下地,先不忙送上洗臉梳頭漱口的東西,而是先侍候皇上去官房方便一二。出來後才是洗臉漱口這一大串。

都收拾好了,皇上先去打拳,面朝東站著吐納一番,回來再換一套衣服。這才算真正起來了。

此時外面天還是黑的,康熙歇過一氣,起身往南書房練字去了。梁九功躬身在後面跟著,乾清宮的大姑姑在外面沖他使了個眼色,他虛點頭示意看見了,大姑姑才走。

康熙習慣自己磨墨鋪紙,他在書桌前站定,裁一張紙端正的鋪好,選一塊墨錠,拿硯滴加水,然後徐徐磨墨。這一磨就是小一刻鐘。此時除非軍國大事,不然誰也不能擾了皇上的興緻。

梁九功見皇上磨上了,就悄悄退了出來。

大姑姑正在茶房外探頭,一見他就招手。梁九功小跑著過去,兩人進茶房掩上棉帘子,梁九功才問道:「一大早的,哪個孫子又不省心了?」

大姑姑也是覺得這事出的實在不是時候,道:「積些口德吧,是周答應。前些日子就有些蔫蔫的,昨晚上不知用了什麼,又吐又泄的。她大小也算個人物,皇上那邊一慣也喜歡她的侍候,只是大年下的不好處,我想著是把她給暫時挪到雨花閣後頭去。」

梁九功道:「那還不趕緊挪?誰知道她這是沾上什麼了?過不過人呢?」

大姑姑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挪?」然後壓低聲音,「雙答應攔著呢。」

梁九功也泛愁了。

要說他是可以不把這群小答應們放在眼裡的,她們充其量也就是皇上閑的時候放在嘴邊的零食,擱外頭就是通房大丫頭的份。皇上再怎麼寵,也不會抬舉她們。沒見個個都喝著葯呢?

可這些丫頭片子個個都通著天呢,梁九功也犯不上跟她們為難,見面也是姑娘姑娘喊得親熱極了,個個都跟他親孫女似的。沒留神讓這群丫頭在枕邊叨叨上一句,說不定就在皇上那裡落了不是了。

大姑姑說完就等他的示下,梁九功度著皇上那頭練字也要小半時辰,道:「得,我跟姑姑走一趟吧。」

穿殿過門,答應們都住在乾清宮後面的下人房裡。說白了她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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