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景

隨著長女容子婚期的日益臨近,高伸的周遭也被帶動起來,陡然間忙亂了不少。

由於新房已經選定了具體的地址,所以容子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到處選購合適的傢具和必需的家用電器。此外,她還要籌備婚禮以及宴會的各項準備活動,真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

高伸只是不時聽取容子的彙報,具體的工作則全部交由兩個年輕人自己去完成。話雖如此,他倒也並非只是坐壁觀望,當個甩手掌柜。

從確定出席婚禮以及婚宴的眾多賓客的名單,到安排座次,再到新娘妝的準備,許多大事小情仍需要高伸出面定奪。所幸,新郎浩平家早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婚禮本身已無需擔心,因此也就免去了讓容子尷尬難堪的煩惱。

「讓我瞧瞧,離姐姐出嫁還剩幾天了?」

妹妹香織總是一邊說著,一邊翻掛曆算日子。全家人的生活節拍都被統一起來,準備迎接容子婚禮的到來。

高伸理所當然地以為,準新娘容子一定整天歡天喜地、喜氣洋洋的。可是實際情形並非如此。八月初的一個星期六的午後,高伸剛到病房,陪在母親身旁的容子就忽然一臉凄楚的表情,幽幽地開口問道:

「媽媽真就這麼讓人白白欺負了嗎?」

迄今為止,容子從沒說過這樣的狠話。她使用了「白白欺負」一詞,可見矛頭是直指醫生的。

「上次,大夫不是答應過咱們,要好好查找原因嗎?」

確實,前不久高伸與野中醫生面談時,對方表態要查明原因,希望家屬能多給幾天時間。可是這之後便泥牛入海,杳無下文了。

「難道還沒查清楚嗎?!」

此事,高伸也一直挂念於心。只是野中醫生尚無正式的回應,他也只好按兵不動,因為他擔心催逼過緊反而適得其反。

「總這樣敷衍搪塞,我可受不了。這種情況下,我怎能安安心心地嫁人呢?」

從女兒的言語中,高伸似乎看出了容子的心事:她在擔心昏迷不醒的母親。拋下這樣的母親,一心一意忙著出嫁,使得女兒的內心備受煎熬。

「浩平君也問過我幾次,媽媽的事到底怎樣了?」

「大夫還沒給回話呢!要麼,我再去問問吧。」

女兒已經急成這樣,高伸當然不能再等閑視之了。

高伸再次會晤野中醫生是在這場談話的三天後,一個星期二的傍晚。

和上次面談時一樣,野中醫生邀請高伸到自己的房間。高伸如約而至。只見野中醫生似乎剛從手術台上下來,一臉的倦容。稀疏的頭髮凌亂不堪,白大褂敞開了一半,露出了裡面的運動服。

高伸首先寒暄了幾句,感謝醫生對妻子的多方照顧。然後直奔主題,單刀直入地表示,自從上次談話後,時間已過去近月余,因此想打聽一下,這之後的調查結果是否已有眉目。

野中醫生聞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將臉別過一邊,支支吾吾地說:

「本來我想儘快回覆您的,可是中間放了個暑假……」

高伸默不作聲地聽著。突然,野中醫生向前探出上身,緊張地詢問道:

「上一次咱們談話中提到的,我不在手術室的事情,您沒對任何人講過吧?」

「這個……當然。」

聽到肯定的答覆,醫生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他以一種乾脆果斷的口吻說道:

「請允許我開誠布公地說,這確實是一次失誤。」

醫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令高伸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正當他訥訥無言之時,醫生繼續說道:

「當時,我要是沒有離開房間就好了。」

「上次,您不是跟我說過,您懷疑手術中患者的身體被移動過嗎?」

「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還有其他原因嗎?」

「特殊體質也可能引發……」

「那麼,到底是哪一種原因?」

在高伸再三追問下,野中醫生壓低了嗓門,低語道:

「總之,我就不應該離開手術室。」

「您是有什麼急事才離開的嗎?」

「不,並不是我有急事。這麼跟您說吧。那天,手術安排得很密集,可偏偏不湊巧,正趕上學會活動,所以麻醉師的人手緊缺得很。雖然每台手術都各安排了一名麻醉師,可是這其中有個新手,就因為放心不下,所以我才會到他負責的手術室去照應一下……」

高伸並不十分清楚,這家大型醫院的中央手術室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布局,他只能做一番大致推測:一條過道,兩邊分布著若干間手術室。當天的情景似乎是:野中醫生在其中一間手術室給邦子注射完麻藥後,就離開房間,去另外一間手術室坐鎮、幫忙把關。

「那麼,您其實並未走遠,對吧?」

「那是當然!」

「為什麼會來不及呢?」

「我確實是回到了手術室,可惜那時已經……」

「人已經不行了,是嗎?」

「也不能說已經不行了。反正呼吸停了,血液也變黑了。」

好幾位醫生圍在妻子身邊動手術,怎能眼睜睜看著讓她的血液變黑的事情發生呢?患者的血液由紅變黑,這麼長時間為什麼就沒有人去注意到呢?在堂堂的大醫院,在全國聞名的手術室里,怎麼會上演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荒唐一幕呢?

「為什麼?」

高伸的滿腔疑問脫口而出,野中醫生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您無法理解也是應該的。可是按照慣例,主刀的大夫只需負責手術本身。」

「那麼手術中,該由誰來負責觀察患者呢?」

「這本來是麻醉師的職責所在。但是,如果醫師不在的話,應該由我上次跟您提到過的外圍的護士負責觀察……」

「難道就是那位護士沒有盡到職責?」

「我想,她應該是觀察著的,不時看上兩眼的那種……」

「可是,最終不還是沒有人發現問題嗎?」

「不,發現問題了。婦產科的主刀大夫發現血液顏色不對,才派人廣播找我的。」

「您是說,雖然把您找來,但是為時已晚了,是嗎?」

「確實是晚了一步。」

一旦觸及事情的核心問題,野中醫生的解釋就開始變得閃爍其詞、語焉不詳。

「大夫……」高伸鄭重其事地望著野中大夫,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我之間有約在先,我不對旁人泄露此事,您理應如實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這話我確實說過。可是我也找不出真正的原因啊!在普通人眼裡,醫學如此昌明發達,彷彿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水落石出似的。但是事實上,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比比皆是啊!」

或許從專業的角度來看,此言確實不虛。然而,醫生想用這種太極推手般的方式回答問題,避重就輕,敷衍搪塞,是高伸萬萬不能接受的。

「您說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實擺在這兒,我的妻子變成植物人了!她只做了一例小小的子宮肌瘤手術,就能傷及了大腦,從此人事不知、沉睡不醒了嗎?!」

「因此,我們正在對這起病例進行分析,想要由外及內,用抽絲剝繭的方式,推演出可能性最高的原因。」

「請您務必要給我一個答案。到底是特殊體質造成的,還是手術中移動了身體導致的,抑或是其他別的什麼原因?大夫,您認為這其中哪種可能性最大呢?如果連這個問題都搞不清楚,我們全家斷難再如此沉默、坐視不管了。」

「……」

「請您實話實說吧!」

在高伸的再三追問下,野中醫生似乎放棄了堅持,他點頭說道:

「這只是我個人的推測,不敢保證絕對準確。我認為也許還是麻醉藥倒流入腦的結果。」

「那麼,是手術中移動了身體的結果嗎?」

「也許這麼認為是最為合理的。」

「那就是說,是婦產科大夫們的過失了。」

「不,不能這樣斷言。因為即使那幾位大夫真的調整過患者的身體,也並非一定會出現這麼個必然結果,直接導致那麼大的一個事故。」

「可是,確實已經釀成了一個大事故了,不是嗎?」

「所以我才會產生猜想,也許正是在身體調整的瞬間,不幸命中了那幾百分之一的概率,麻藥逆流影響了大腦。但是,婦產科的大夫們在移動病患身體時,並沒有想到過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後果……」

「那麼,在您回到手術室的時候,我妻子的身體是抬起的狀態嗎?」

「看起來是的……」

雲山霧罩中,事情的全貌終於呼之欲出了。

就差這關鍵的一步了,高伸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繼續提問:

「剛才您提到,血液變色的事情,我想請教一下,這和喪失意識有什麼關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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