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昏睡

當天晚上,直到七點鐘,高伸才和女兒們一起用了晚餐。雖然名為晚餐,實際上只是醫院附近出售的簡易便當而已。

高伸之前連午飯也沒吃,卻絲毫未覺得飢餓。容子、香織也是一樣,她們甚至都忘記了要吃晚飯。還是容子的未婚夫浩平從公司下班後,順道來探望大家,得知他們尚未就餐,就特意從醫院附近的超市買了幾份便當。

便當里的菜肴還算說得過去,有鮭魚肉塊和炸魷魚,但是高伸僅扒拉了一半就撂了筷子。大女兒容子因為未婚夫的到來,多少來了點精神,也吃了半份。可是小女兒香織卻只是勉強應個景,略微動了幾筷子而已。

簡單的晚餐過後,大家正喝著容子沏好的熱茶,忽聞敲門聲響起,野中醫生突然不請自來。

這是野中醫生帶他們去集中治療室探視之後,時隔四個小時後的再次現身。

這期間,大家都在一廂情願地期待著醫生的駕臨。然而,無論是麻醉科的醫生,還是婦產科的醫生,彷彿都忘記了病房裡家屬的存在,誰也不曾露過面。

麻醉科的醫生,需要留在集中治療室,寸步不離地照看患者,他們來不了病房倒還情有可原。但是婦產科的主治醫師平井大夫總該來過問過問,通報一下病情的進展吧。正當大家對醫生不理不睬的態度漸漸不滿時,野中醫生就如同上帝降臨凡間一般,及時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大夫,情況怎麼樣了?」

面對高伸的詢問,野中醫生只略一點頭,簡短地答了一句「我們正在多方努力中」後,便鄭重其事地宣布說:

「我有事要與各位商量一下!」

野中醫生緩緩地巡視了一遍房間里在場的五個人:高伸、容子、香織、浩平以及邦子的姐姐——高圓寺的姨媽,繼續說道:

「實際上,我是來徵求大家意見的,希望你們允許我將病人轉院治療。」

「是出現什麼新情況了嗎?」

「不,沒什麼變化,還和先前各位看到的一樣。只是這種狀況,從上午算起已持續將近十個小時了。」野中醫生講到此處,略微壓低了嗓門,「如果再這樣下去,恢複起來就困難了。所以我特意來找各位商量,看大家能否同意,讓我將病人轉移到高壓氧室去?」

高伸一時沒鬧明白,醫生說的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只聽野中醫生繼續解釋說:

「那是一個整個空間都充滿高濃度氧氣的地方,我想把病人送到那裡試試。正如我一開始說過的那樣,病人現在的狀況是由麻醉藥效過猛導致呼吸減弱,最終引發了大腦供氧不足所引起的。因此我想,如能將其移到氧氣濃度較高的房間里接受治療,或許會更見療效。」

聽了野中醫生的說明,他們暫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但是並未就此理解轉院的必要性。

「不能在這裡接受這種治療嗎?」

「很遺憾,這邊的醫院沒有這種高壓氧室。不過我們四谷分院的集中治療室設備齊全,所以……」

野中醫生從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額上的汗珠。他面露倦容,兩頰及下巴上已經鑽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鬍子楂兒。

「大夫您也能跟過去嗎?」

「我會親自護送尊夫人過去。但那邊有專門的醫生負責,到時會由他們來接手治療。各位以為如何?」

「我們都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全憑您做主了。」

「那麼,就請各位立刻準備一下吧。」

「現在就走嗎?」

「是的,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事起突然,被迫離開剛剛適應了的醫院,令在場的每個人都顯得惴惴不安。可是如今之際,他們只能遵循醫生的指令行事。

「需要帶些什麼東西呢?」

「和在這裡一樣就行了,內衣啦、換洗衣物、毛巾之類的。我這就去叫護士來拿你們帶的物品。」

野中醫生交代完這句話,便欲轉身離開病房。

「請問大夫,怎麼去四谷呢?」

「我現在就去安排救護車。一會兒開救護車過去。」

「我們也可以一塊兒去嗎?」

「沒問題,一起坐車去吧。」

「那麼,是不是就不回這裡了?」

「那要看情況的進展,現在還說不準。不過,這邊的出院手續可以稍後再辦。」

聽到「出院」二字,高伸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了。通常,「出院」就意味著病癒離院,而現在他們離病癒還遠著呢!

「是不是接下來就要一直留在分院了?」

「那要走一步看一步了,現在不可能知道。半個小時的時間,我想各位應該能夠準備就緒了吧?」

說到準備工作,確實沒啥可忙。他們只需帶齊妻子的隨身物品就行,倒也花不了多長時間。高伸更為擔心的還是妻子的病情。

「只要到了分院那邊,病情就能有所好轉,是吧?」

「當然了。我就是認為通過這種治療會令病情好轉,才決定送尊夫人過去的。」

野中醫生離開病房後,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但是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邦子的康複眼見著不再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我有種不好的感覺!」

一片靜默沉寂中,香織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僵局。她開口說道:

「手術之後,立即讓咱們轉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你說什麼呢?!」容子立即責備道,「媽媽的昏迷是氧氣不足引起的,所以野中大夫才特意為咱們安排,找一個氧氣濃度高的房間來治療呀!」

「但是,我還是害怕……」

高伸很能體會香織心中的不安。確實,聽了醫生剛才說的一番解釋,當下去分院接受治療好像更為穩妥。但是因此被迫從一個熟悉的地方轉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還真是讓人心有所慮、情非所願。

莫非這又是個「冥冥之中的預兆」?但是很快高伸又自我批評起來,責怪自己太過懦弱。

「大夫是為了讓你媽媽早日康復,才特意安排的,所以咱們走吧!」

「可不是嘛!我們現在只能靠醫生了。」

容子的話音剛落,高圓寺的姨媽也趕忙給大家打氣說:

「好啦,好啦,都打起精神來!趕緊收拾東西吧。」

邦子的洗換衣物、內衣之類的都在牆上的嵌入式壁櫥里,容子和姨媽合作,將其一一納入提包和紙袋中。

「毛毯和枕頭怎麼辦?」

「這些東西,那邊的醫院也一定都有。」

「那麼洗漱用品呢?」

容子的這個問題把高伸給難住了。

「這個嘛……」

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的妻子,果真會需要牙刷口杯嗎?

「還有收音機,要不要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邦子現在不可能收聽廣播,但是他們都心存期盼,希望她需要收音機的那個時刻能夠早日來臨。因此眾人一致決定,所有用品一件不落,一股腦兒都帶上。

晚上八點鐘,一切準備就緒,救護車搭載著他們駛離了目黑的醫院。

這是高伸有生以來,第一次乘坐救護車。他觀察到,車廂的正中央是停放擔架車的位置,兩側設有隨行陪護人員的座位。此刻,妻子和他們在集中治療室里看到的一樣:頭上裹著白布,身上蓋著白床單,嘴裡插著粗管子,左胳膊上扎著輸液針頭。一名急救人員正在一旁為她高舉著輸液瓶。

救護車內除了野中醫生和兩名急救人員之外,就是高伸、容子、香織和浩平四位家屬,大家全都神情專註地守護著邦子。

妻子依舊昏睡未醒,不過她臉上的氣色不錯。看上去現在的病情相當穩定。

然而,救護車一路風馳電掣,笛聲凄厲,這煞有介事的陣仗,再一次提醒著他——妻子的病情依舊危篤。

晚上八點半鐘,救護車終於抵達了四谷的分院。

新醫院的四周草木繁盛,大門口的照明燈也未點亮,迎面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方塊。汽車通過大門,向左轉過一個彎,從側面一個寫著「救護車入口」的通道鑽入了地下。穿過一條短短的隧道,前方豁然開朗,一塊寫著「急救中心」的牌子在燈光中凸顯。

剛剛經過的分院大門,淹沒在一片黑幕之中,一個人影也看不見。而此處卻是亮如白晝,入口處還配有保安。救護車剛在急救中心門前停穩,急救隊員們就迅速打開後車門,訓練有素地將擔架車抬了出去。

高伸順勢在救護車尾部再次察看妻子的面容,只見她依舊雙目緊閉,昏睡未醒。

「先送到ICU去。」

野中醫生下達指令,救護人員開始推動擔架車。香織喃喃地呼喚著:

「媽媽啊……」

隨著這聲呼喚,容子也依偎在了擔架車上。救護隊員有所顧忌似的停住腳步,緊接著用眼神勸退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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