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弦月 1

那個初秋靜夜的心跳聲,聽起來感動又憂傷。

高中時對於顧辭遠的歉意,我一直沒用勇氣說出口,即使已經到嘴邊,出於自尊,我還是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高考結束之後,每個班都用班費在學校附近的KTV包了個包廂開畢業聯歡會,順便還邀請了老師們。

搶不到麥,我就跟班上的男生拼酒,喝得他們連連擺手:「你他媽的是個酒桶啊」。

其實我在洗手間吐得天昏地暗的樣子就只有筠涼一個人看見。

她輕輕的拍打著我的背,沒有說任何責怪或者勸誡的話,她大概明白我這樣做其實是在發泄心裡的難過。

後來我去顧辭遠他們班的包廂把他叫了出來,關門的時候我還看到我媽的臉色特別不好看,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的良心趨勢我一定要跟顧辭遠說清楚。

這是從他扔掉我那把小紅傘之後我第一次打破沉默跟他說話,我自己也沒想到一開口就會有那麼多句子從唇齒之間傾瀉而出:「反正以後大家就各奔東西了,有些話就說開算了……其實我根本就沒喜歡過你,我厚著臉皮倒追你不過就是為了氣我媽而已,我很幼稚吧……但真的應該跟你道個歉,畢竟連累你扮演了一個這麼無辜的角色……」

顧辭遠一直沒說話,大廳里溫暖的橙黃色燈光讓他的臉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失真,我的雙手用力的攪在一起,我承認其實我還是有點怕他生氣的,將心比心的想,這事要換了我,我肯定要日對方祖宗十八代的。

可是一直以來對我冷冰冰的顧辭遠,他在知道這一切之後竟然沒有動怒。

不僅沒有動怒,他還很和氣的對我說,你少喝點,脖子都紅了。

不知道是出於感動還是內疚,是自責還是如釋重負,我的眼淚簌簌的就落了下來。

填報志願的那天上午我在校門口又碰到了他,他有意無意的問了我一句:「你填哪裡?」

我一看到他那個公子哥的樣子就想起他在校內的狀態里寫著「哪個學校的美女多啊?」,我鄙視這種膚淺的,惡俗的人!

所以我就很乾脆的回了他一句:「關你屁事哦!」

可能是拿了駕照之後心情好吧,他也沒跟我計較,還笑眯眯的說:「那你知道我去哪裡嗎?」

我又瞪了他一眼,我想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啊,我不是跟他說清楚我對他其實沒興趣嗎,他幹嘛還這麼一副「大明星答粉絲問」的樣子啊?

算了,想來我也算是虧欠了他,就滿足他這顆缺愛的心靈關懷他一下吧:「那你去哪裡呢?」

他深吸一口氣,戲謔著說:「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啊。」

我看著他,他滿臉的期待好像在等待我給他一個熱烈的回應,而我,我當然也沒有辜負他。

我說:「哦。」

當時只道是尋常,誰曉得他竟然是認真的。

哪怕我有那麼一絲一毫的相信,也不至於在新生大會上震驚成那樣。

2006年世界盃決賽的那天晚上,他這個死敗家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在他一個朋友開的小酒吧包場,呼朋引伴,喝酒看球。

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居然把我也叫去了。

好吧,去就去咯,反正義大利隊帥哥多,反正又不要我出錢買酒。

其實我是個偽球迷,除了小貝,歐文,還有曾經代言聯想筆記本的齙牙小羅之外,我基本上就不認識什麼球員了,但那天晚上我卻表現得很亢奮:「啊……這個帥……啊……這個也帥……我靠,怎麼都這麼帥啊!」

我的尖叫連連引得顧辭遠好一陣鄙視:「我靠,把球員當男模,把球賽當走秀啊!」

他鄙視他的,我才懶得理他,水果沙拉裡面的黃桃好好吃哦,趁他們盯著屏幕上的綠茵地,我毫無顧忌的用叉子在盤子里亂戳。

決賽進入加時賽的時候,所有男生的神經都崩成了不能再多一分力的弦,齊祖那記勺子點球讓顧辭遠他們這些義大利隊的球迷既亢奮又崩潰,看著他們一個個捶胸頓足的模樣,我真的覺得自己置身於精神病院了!

隨著馬特拉齊爆粗口,齊祖實戰鐵頭功被紅牌罰下之後,義大利隊終於取得了2006年世界盃的冠軍,在一片歡呼聲中,顧辭遠像瘋了一樣把整瓶冰鎮過的喜力從頭上淋了下來,醇香中略夾微苦的氣息。

我還在到處找紙巾想要擦掉濺到我身上的泡沫時,顧辭遠那個不要臉的居然抱著我的臉狠狠的親了一下。

我的名譽……

冰清玉潔的我……

宛如空谷幽蘭的我……

我好想殺了他……我……我要哭了!

在洗手間里用冷水沖了一把臉之後,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上並沒有臆想中的惱怒神情,這還真是有點奇怪,算了算了,我就當彌補他這兩年因為我而遭受的精神創傷吧!

回到喧囂的人群中我拿起包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先走了,關上門的時候看看見顧辭遠的頭左看看右看看,我忍不住在心裡罵,你以為自己是個QQ在登錄啊。

我並不知道,他當時其實是在群魔亂舞中尋找我的蹤跡,我只知道他酒後這個失態的舉動害的我整個暑假直到大學都被筠涼當成笑柄。

火車到站的時候,顧辭遠搖醒了我,我揉了揉眼睛,竟然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不滿的說:「你的頭真重啊!」

我望著他略帶一些稚氣的神情,終於將心裡醞釀了很久很久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顧辭遠,對不起,連累你扮演了一個無辜的角色,那麼長時間……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我拉進懷抱里,給了我一個潔凈的擁抱。

他的下巴磕在我的頭頂上,我們一動不動,姿態虔誠,怕驚動對方。

過了很久,我聽見他說,宋初微,別賭氣了,我們好好在一起吧。

那個初秋的靜夜,隔著衣服,皮膚,肌肉,骨骼,我聽到一聲緊跟著一聲的心跳,聽起來感動又憂傷,好像要跳出整個胸膛。

在我跟顧辭遠抒情的同一時刻,筠涼這個不肯陪我回Z城的沒良心的傢伙,跟杜尋恩愛的手牽著手在購物中心逛得不曉得多開心。

他們一人拿了一杯冰曼特寧,也許是太養眼了緣故,引來了很多路人側目。

筠涼剛要說話,杜尋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先去看鞋子,我回頭來找你好了。」

筠涼是何等會察言觀色的女生,她一看杜尋的眼神便知道他是故意要支開她,但她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點點頭:「好啊。」

筠涼沒有問過杜尋:「為什麼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手機永遠是調成震動?」

有些事情不必說破,有些表面功夫一定要做,有些真像不必追究,人生有些時候,是越蒙蔽就越接近幸福。

這個道理,她從十六歲起就明白了。

電話那頭的女聲很亢奮,杜尋在男洗手間里看著鏡子里自己焦灼的面孔,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果然,在一頓嘰里呱啦的廢話之後,她宣布:「我下個月回來,想要什麼禮物嗎?」

彷彿五月的晴天,突然閃了電,杜尋沉吟了片刻,終於用了很大的勇氣和力氣說:「等你回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一陣沒心沒肺的笑聲傳了過來:「什麼重要的事情?蒂凡尼還是卡地亞?」

杜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回來再說好了。」

筠涼在閑逛的時候被思加圖的海報上那款女鞋吸引了目光,銀灰色,鑲了小小的水鑽,不算誇張的5公分後跟,幾乎是第一眼看到它時,筠涼就決定要把它帶走了。

我經常說蘇筠涼就是那種有一千能花一萬的敗家女,她自己也很慚愧,其實明明不是那麼急著要啊,其實明明不是沒有那樣東西就會死啊,可是為什麼每次看到喜歡的東西,理智總是敗給激情呢?

就像第一次見到杜尋的時候,明明高考在即,但卻還是忍不住要認識這個人。

就像明明知道杜尋肯定有什麼事情隱瞞著她,卻還是忍不住要跟他在一起。

她不是道德淪喪,也不是愚鈍無知,她只是天生就像飛蛾,註定了要去撲火。

後來黎朗在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話,讓我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

「初微,你和筠涼,都是通過被傷害這種方式來認識這個世界的。」

就像這次,明明不缺高跟鞋,但因為真的很漂亮,她又再次上演了過去無數次的戲碼:「小姐,我要海報上那雙,36碼!」

專櫃小姐抱歉的笑笑:「這個款,36碼的只有一雙了,這位小姐正在試。」

筠涼順勢看過去,灰色的沙發上那個穿著白襯衣的女子也正好抬起頭來看著她,是錯覺嗎,對方的眼睛裡有那麼一瞬間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在四目相對時,筠涼也有微微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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