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月 3

就像時光,再有力量也沖洗不掉悲傷划過的痕迹。

原本顧辭遠要很嚴肅的洽談一下「關於我們」的問題,幸好杜尋及時出現解除了我的尷尬。

我乘顧辭遠不注意就溜了,他在我背後「哎哎哎」了半天之後也就懶得理我了,杜尋拍拍他的肩膀:「去撞球室?」。

其實杜尋是斯諾克高手,可是那天晚上他的發揮很失常,下桿幾次都沒有一個紅球落網。

顧辭遠倒也不是白痴,從杜尋深鎖的眉頭裡,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杜尋說話的方式十分迂迴,他並沒有直接談自己的事情,反而先顧辭遠:「你們怎麼樣了?」

白球撞擊紅球的力度剛剛好,一桿進洞,顧辭遠嘆了口氣:「也沒怎麼樣,她死活不相信我是喜歡她,非說我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

杜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也是因為你以前表現得太惡劣了吧,聽說那時候你可是很做得出,傷害了別人不止一兩次呢。」

氣氛有那麼一點點尷尬,撞球室頂上慘白的燈光此刻有一點詭異,隨著杜尋的沉默,空氣里有種微妙的東西瀰漫開來。

顧辭遠終於開口問道:「別說我了,你呢,還沒有說清楚嗎?」

杜尋的臉上浮起一個苦澀的笑,漆黑的瞳仁像深淵,他想了一下,回答說:「我不知道怎麼說,而且,也不知道應該跟誰說。」

顧辭遠看著苦惱的杜尋,這是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看到杜尋為了某件事為難成這個樣子。

他拍拍杜尋的肩膀,聲音帶著些許焦慮:「抓緊時間,她快回來了。」

夜風裡帶著植物的清香,窗外的夜幕,深藍色的雲朵飄了過去,一彎新月冉冉升空。

與此同時,我一個人在校園的湖邊慢步遊盪,不知道盪了多久,我終於在湖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波光瀲灧,一彎新月天如水。

帶著植物清香的夜風吹動我的裙擺,我忽然覺得有一點沁心的涼意,是初秋來臨了嗎?

我叫宋初微,直到讀過那首詩才曉得這個名字的出處,桂魄初生秋露微。

本身就是一個等待的故事吧。

你有沒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感覺,無論四周環繞著多少嬉笑怒罵的人,無論有多麼親密無間的朋友陪伴在你身邊,你依然覺得孤獨?

就像被一個無形的玻璃容器籠罩著,你看得到外面繽紛斑斕的世界,外面的人也可以看見形單影隻的你,無論你們多麼貼近,甚至能夠感受得到對方貼在玻璃上的掌心傳來的溫度……但這個玻璃容器,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寂靜的湖邊,我聽見自己長長的吁氣,那些內心無法宣洩也無法排遣的寂寥隨著這聲嘆息,全沉入了湖底。

回到公寓的我當然又是另外一張面孔,我一進門就大聲喊:「筠涼,我告訴你哦,我曉得顧辭遠他的陰謀了!他有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為了掩飾他真實的性取向,所以他才想要跟我在一起!好歹毒的人啊,為了一己私慾,居然要犧牲我這麼美麗的女孩子……」

我嘰里呱啦發表了一大堆廢話之後才察覺到筠涼的情緒有點怪怪的,我推了推她,她才從失神的狀態里恢複過來,迷茫的看著我:「啊?」

我連忙蹲下來探了探她的額頭,我說你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啊?

她搖搖頭,很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我沒什麼事,只是剛才給我媽媽打電話,她雖然極力掩飾,但我聽得出來,她在哭。」

不要說筠涼,連我都嚇一跳。

作為筠涼最好的朋友,我見過她媽媽很多次,有時候我跟我媽吵架賭氣,她媽媽還會叫我去她們家吃飯,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臉上除了微笑之外別的表情。

那麼優雅端莊的一個女人,生活在那樣錦衣玉食的環境中,按道理來說應該沒什麼煩心事啊,是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事情,才會讓她控制不住情緒呢?

筠涼緊緊的捉住我的手,我想她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她用了多大的力氣,她長長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我的皮膚,眼睛無神的看著窗外。

夜空像一面倒懸過來的海,波濤洶湧,有海獸在咆哮。

筠涼的聲音近乎耳語:「萬物自有氣數。」

她垂著頭的樣子,讓我想起我小學六年級從H城的外婆家被媽媽接回Z城,滿心的喜悅還在膨脹,遽然發現家裡少了一個人,歡喜在瞬間變成被陣扎破的氣球,粉末碎了一地。

從街坊鄰里的流言蜚語里,我漸漸拼湊出我缺席的那段時光里這個家庭的變故。

記憶里那個下午大雨滂沱,我穿著白色的膠鞋在大馬路上狂奔,車輛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可誰也阻擋不了我,我跑得喉頭湧起一陣血腥的甜,渾身被大雨淋得透濕。

紅塵滾滾,黃沙滾滾,幼稚懵懂的我就在那場傾盆大雨中,風馳電掣的長大了。

我曾經暗自「編排」過顧辭遠和筠涼,我想這兩個殺千刀的要是談戀愛了,走在人群里那會是多麼賞心悅目啊。

我甚至還偷偷問過筠涼,你為什麼不跟顧辭遠在一起啊?

她一臉匪夷所思的看著我:「世界上的男生死光了嗎?我為什麼要挖你的牆腳?」

我給她解釋了一下我的想法:「你們都長得好看啊!」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要是世界上長得好看的都跟長得好看的人在一起,那你這樣的人怎麼辦?」

我忍不住撲過去掐她:「生活中從來就不缺乏美,缺乏的是發現美的狗眼!」

她也不甘示弱:「我把借來的狗眼擦亮了之後看見了你,又不得不把狗眼戳瞎!」

很久之後,我和筠涼各自領略了愛情的甘甜與苦楚之後,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共飲一壺水果茶,她忽然問我,初微,記得嗎,你以前問我為什麼不喜歡辭遠。

我當然記得,那個時候很多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所以筠涼顯得很異類。

夕陽將世間萬物鍍上一層曖昧浮動的光,天色迅速的暗沉下去,西方稱這短短的幾分鐘為狼狗時分,在這樣的光線里,筠涼眯起眼睛笑。

「那時候覺得顧辭遠像個小男生,充滿了鋒利的銳氣,但我更注重內斂,穩妥,理性這些品質。」

我一語不發的聽著她的訴說,但我知道她不會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彼時,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因為蘇筠涼這個狡猾的傢伙把他藏得很好,一點風聲都沒有走漏。

喜歡一個人,就不願提起他的名字,不管有什麼愛稱,每個代號都不適合他,每個稱呼都不足以代表他在她心中全部的渴望和期盼。

接到她的電話從公寓里出來,那個男生一眼就看到坐在石階上的她,她太耀眼了,天生就是「美人」這個詞語最好的詮釋。

那個男生徑直走到她面前,蹙眉看著她,她才伸出手去笑嘻嘻的說「腿麻了,拉我一下。」

對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挑起眉頭笑,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撒嬌啊?我不吃這套的。」

筠涼笑盈盈的看著他:「求求你咯。」

適得其反,對方不僅不買賬,還拍著胸口做嘔吐狀:「你別走這個路線,會要人命的。」

可是對峙了好久之後,他終於還是妥協了,一把拉起筠涼,用力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怕了你了。」

儘管是炎熱的天氣,但筠涼還是不管不顧的挽住了他的手。

那天他們恰巧穿了同一個牌子的POLO,胸口那枚小小的鱷魚LOGO遙相呼應,鞋子也是同一款的AF1,筠涼低下頭,為這種不約而同的默契笑了。

在若干個日子之後,那個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女生,聲淚俱下的質問他們:到底是誰先主動的?

筠涼看著她蒼白的臉,腦袋裡迅速浮現起當日自己不依不饒的伸著手,賴皮似的坐在石階上不肯起來的畫面。

她剛要開口,就有人便搶在她前面說:是我。

明明是她犯的錯,但他願意代替她背負這個罪名。

在那個女生的手揚起來之後,筠涼忽然推開了那個男生,自己應承了那個響亮的耳光。

後來筠涼告訴我,她就是在那個瞬間下決心不放棄的。

她說,以前看過一個女生的文章里寫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有六十幾億人口,但某個瞬間,只有這一個人,就能敵得過千軍萬馬,四海潮生。那種感覺,我在那一刻完全明白了。

筠涼沒能瞞我太久,有的時候,世界就是這麼小。

周五的下午梁錚非要開班會討論加入社團的事情,我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衝到講台上去給這個滿口「這個OK,這個OVER」的白痴班長兩耳光。

唐元元的目光裡帶著些許戲謔的意味:「哎呀,你男人在門口等你,你急著去約會啊?」

我一怔,順勢望向門口,竟然真的看到顧辭遠站在那裡笑眯眯的看著我,一時之間,我竟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