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節

星期五晚上吃過晚飯後,ALLAN問艾米想不想出去走走。她欣然答應,跟他一起散了一會步,來到一個湖邊,他建議坐一會。於是兩個人在一個長椅子上坐下,看夕陽映照下的湖水,聽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中鳴叫。

不知為什麼,艾米突然想到她跟ALLAN老年的情景。兩人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相互攙扶著到湖邊來散步,看那些小孩在湖裡游泳,看那些年輕人在湖邊談戀愛,兩個老傢伙則坐在旁邊回憶自己的青春歲月,感嘆世界長青,人生易老。

她正想把剛才想到的那個場景講給ALLAN聽,把他感動一傢伙,就聽他低聲說:「我買了星期天早上的火車票,到——深圳的——」

她很吃驚,他這兩天一直呆在她學校保護她,怎麼會突然就買了票?「你——什麼時候買的票?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請小昆幫忙買的。」

她有點生氣,這兩個傢伙,多少算是情敵吧?什麼時候穿起一條褲子來了?她不快地問:「你——你不等我放假——一起過去了?」

他低著頭,不敢望她,只囁囁地說:「我——想——一個人——過去——」

她意識到事情不對:「你什麼意思?你——不要我了?你要——DUMPME?」

他聲明說:「不是什麼——DUMP,只是想SEPARATE——」

她問剛才那句話的時候,以為他會說:「你這個小腦袋又在瞎想些什麼呀!」她瞎想,他解釋,這基本上成了他們對話的模式,結果這次卻大大出乎意外。她一下就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聽見自己以平時最瞧不起的方式哀求說:「為什麼?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如果你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說出來,我會——改的——」。從前她看到電視里或者小說里有人分手時說這種話,都是呲之以鼻,覺得那人又沒骨氣又愚蠢。她沒想到臨到自己,簡直是不假思索地就說出來了,而且是絕對真心的。

他看著她,眼睛裡的神情很哀傷,彷彿是她在DUMP他一樣:「艾米,你不要這樣,你沒做錯什麼。不是一定要做錯了什麼事才會分手的,世界上有無過失離婚,也有——無過失分手。」

她想,很有可能是小昆對ALLAN說了什麼,使他懷疑她的清白了。她現在甚至懷疑是小昆指使收審站的人踢ALLAN的腰的,因為小昆知道男人的腰最重要,而且相信女人床上得不到滿足就會找男人鬧。小昆肯定是在暗中搗鬼,好讓ALLAN離開她,難怪他那麼有把握地預言他們會分手。

她氣憤地說:「一定是小昆在搗鬼。」然後連珠炮一般地把小昆那些話告訴了ALLAN。

他聽完了,搖搖頭:「小昆沒搗什麼鬼,你不要亂懷疑人。你應該相信我不是個隨便被人左右的人。」

「那你——為什麼要——分手?」

「因為分手對——所有的人都有好處,我們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不開心——」

「所有的人?比如說誰?」

「比如『宮平』,肯定是不開心的,所以她會威脅你。如果我們分開了,她就不會威脅你了,你也就沒危險了。」

「還有誰?」

「還有——幾個女孩,有的我不認識,估計她們是所謂COPYCATS,覺得JANE的故事——很浪漫很——刺激,所以也FOLLOWSUIT,說了一些——比較過激的話。

上個星期三,她們當中有一個留下一個條子給她父母,就失蹤了。她父母看了那個條子,找到我,因為那個條子上說只有我才能使她打消自殺的念頭。我跟她父母一起找了大半天,才在她一個朋友那裡找到了她。」

「可是——這跟我們分手有什麼關係呢?」

「她們只是不希望我有女朋友,一旦我們分手了,她們就不會——有那些過激的想法了——」

「她們這都是瞎胡鬧,你——怕什麼呢?」

「可惜的是我沒辦法確定誰是真的要自殺,誰是假的要自殺,人命關天的事,只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然象這樣先報個信的,還不是我最擔心的,只要我知道時間地點,總有辦法——制止。我最怕的是象——JANE那樣的,表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暗中卻在計畫一切,叫你防不勝防。」

她不甘心地說:「你為了她們的安全——就捨得——讓我難過?」

「只要你開心,我願意冒這些風險。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在一起,你並不開心。」

「誰說我不開心?」她著急地說,「我跟你在一起——很開心的呀,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當然不是每時每刻都不開心,只是不開心的時間越來越多,有點——得不償失。我怕我們這樣下去,你會——越來越難受,我也會越來越——難受,最後搞得兩敗俱傷。

我在收審站呆了這段時間,老是被他們懷疑、老是被他們追問那幾個問題,感覺好像留下了後遺症一樣,現在一被人懷疑、追問,就很反感,很煩躁。我知道我把你比作收審站的人,你很難過。但我說那話的時候,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一樣。我怕這樣下去,我會——把你傷得更——深。我想到一個沒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任何人的地方去,徹底忘掉那一段。」

她想了一陣,仍然不是很懂他的話,她咕嚕說:「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平時什麼都不生氣,一生氣就生個大氣,你是個算總賬的?」

他苦笑了一下:「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很——累,覺得自己很——沒用,沒辦法讓你開心讓你幸福。我告訴過你,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一發現自己辦不好什麼事了,我——就——放棄了,逃跑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一定能使你開心,我看過那麼多愛情書籍,寫過那麼長的愛情論文,別人的經驗教訓我——知道幾籮筐,而我又是那麼希望你開心,只要我按你的意願捧著你的心,就總有辦法讓你幸福。你要松,我就松,你要緊,我就緊,就不信捧不好一顆心。但實際上無論我怎樣捧,你的心都會感到疼痛。不是因為我捧的姿勢不對,而是因為你的心是赤裸裸毫無防護的,而我的手上長滿了荊棘,怎麼樣捧,都會刺傷你的心。」

她不解地問:「你說到的這些——荊棘——是什麼?你不要用——這些——比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他想了一會:「你愛得很——投入,很專註,愛情就是你的一切。一旦太投入,就會把什麼事情都跟愛情掛上鉤,就難免——片面,因為一個人不把自己抽離出來,就不能看到問題的方方面面,就不能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問題。但那不是你的錯,那是你的愛法。你要就不愛,要愛就是投入地愛。只要你在愛,你就沒法不CARE。只要你CARE,你就沒法不感到痛苦。

所以你會時時刻刻擔心我在愛別的人,我怎麼樣聲明你都難以相信,不是因為你不相信我的人格,而是你覺得我說的話不合邏輯——不合你的邏輯,因為你在心裡已經有個邏輯,就是我有一千個理由愛別人,而沒有一個理由——愛你。

以前我能輕易地說服你,其實也只是你選擇相信我罷了。現在你的指控升級了,罪名越來越向思想意識方面發展,我也就越來越難駁倒你。因為一個JANE,我已經黔驢技窮,沒法說服你了。

在你看來,如果JANE是因為我死的,我就必然會被感動,會愛她。你心裡有了這個大前提,就會覺得我一舉一動都在證實你的這個前提。JANE的——離去——使這件事變成了——一個死無對證的案子,永遠只能是ALLANVS.AMY,是我的供詞VS.你的——分析。

就象關窗子這種事,除非你無條件地相信我,否則沒辦法證明我說的是真話。但你看了很多推理小說,養成了一種不相信供詞,而相信自己的推理的習慣。這——應該說是個很好的習慣,但是思想意識上的東西,是沒有人證物證來確定其真實性的。

對於JANE的死,我很內疚,很遺憾,但我也知道我——沒辦法讓她幸福。她在很多方面像你一樣,很敏感,很自尊,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她愛了這麼多年,卻從來不讓我知道,說明她是非常害怕被拒絕的。如果她說出來,一旦被拒絕,我想,她可能——仍然會走那條路——

但如果她當時說出來,我多半會拒絕,因為童欣的事——使我很害怕跟比我大的女孩在一起。小昆可能告訴過你,說我提出分手,童欣曾經——吃過安眠藥,但事實上並不是我要分手,而是她自己一直擔心我在嫌棄她——年紀大,在恨她剛開始時騙了我,我怎麼樣聲明都沒有用,一直到她寫材料的時候,她仍然以為我——嫌棄她——

即使我沒有拒絕JANE,她還是會痛苦的,因為她的心裡一直有個固定的觀點,就是女比男大,一定是好景不長的,所以她就會時時處處『發現』這方面的證據,那時,無論我怎樣聲明,她都不會相信,只會認為我在撒謊。

所以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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