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節

艾米一口氣吃了兩三碗飯,覺得食道也不疼了,頭也不疼了,一切都好了。她想,看來我這個人心理作用很強,身體上的不適全都是心理上的不快引起的。

她覺得心情很舒暢,ALLAN現在呆在公安局,他還能想到怕我擔心,真是難為他了。記得被抓去的人是可以向外打一個電話的,就一個,好像一般的人都是跟律師打電話,而ALLAN把這個機會用在給我父母打電話上了,就因為怕我胡思亂想,他多麼體貼啊!

過了一會,她又有點不快,既然可以打一個電話,為什麼不直接打給我呢?為什麼不一進去就打呢?還要等到第二天再打,害得我苦苦等那一晚上?如果我是個急性子,當晚就自殺了,那他豈不是悔恨終生?

但她馬上就為他找到了辯護詞,這是中國啊,小姐,你以為是香港或者美國,還允許被抓去的人打一個電話?你把電影跟生活搞混了吧?媽媽已經說了不是ALLAN打的電話,而是他把她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公安局,是公安局打的電話。ALLAN一定是試過打電話給她的,但公安局不讓,他不得已才等到她父母回家。他不知道她奶奶家的電話號碼,如果知道,他肯定一進去就讓公安局往她奶奶那邊打電話了。

到了晚上,艾米應該回學校去了,媽媽說如果你撐不住的話,可以請假休息幾天。艾米不解地問:「撐什麼撐不住?我下星期好幾個測驗考試呢,怎麼能不回學校?」

媽媽有點擔心地看著她,好像在判斷她到底正常不正常一樣,然後說:「那我送你去學校吧,你爸爸去紀委王書記家還沒回來。」

「ALLAN回來了,叫他往我宿舍打電話,」艾米大大方方地說,她覺得現在不用搞地下工作了,媽媽已經知道了,而且是ALLAN自己說出去的,那就不怪她大嘴巴了。她分析說,「肯定是因為這兩天是周末,大家都不上班,沒人管事,明天上班了,他們問問他就會讓他回來了。」

媽媽沒有說什麼,只叫她安心讀書,不要老想著這事。

星期一和星期三上午,艾米連著兩個考試。到了星期三中午,她還沒接到ALLAN的電話。她往家裡打了個電話,是爸爸接的,艾米問ALLAN回來了沒有,為什麼他還沒給她打電話。

爸爸遲疑了一會說:「他星期一已經被公安局正式收審了。」

艾米不知道這個「收審」是什麼意思,這個詞她從前也聽說過,但從來沒往心裡去過。她問:「什麼叫『正式』收審?難道星期六上午把他帶走是『歪式』收審?」

爸爸那邊沒啃聲,艾米不敢再耍嘴皮子,嚴肅地問:「收審是什麼意思?是逮捕嗎?」

「我也不知道收審是什麼意思,應該不是逮捕。你好好讀書,管這些事幹什麼?」

「你要我好好讀書,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不然我怎麼讀得進去?」

爸爸有點生氣:「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就這些。現在我很忙,你不要跟我耍小孩子脾氣。讓你媽媽來跟你說。」

艾米聽見媽媽在小聲埋怨爸爸不該說什麼收審的事,然後她聽見媽媽在電話里說:「收審不是逮捕,是收容審查,是——人民內部矛盾,相當於把ALLAN請去協助調查。」

艾米一聽又是「請」又是「協助調查」,感覺ALLAN正架著二郎腿在那裡指點那些公安人員一樣,於是放心了:「那我可以跟他打電話嗎?」

「那恐怕不行吧?收審了的人是沒有——行動自由的,跟——跟坐牢差不多。」

「那你剛才怎麼說是協助調查?還說是『請』?」

媽媽有點生氣地說:「你鑽什麼牛角尖?你不要跟我咬文嚼字,我不是學法律的,我怎麼知道?都是聽來的,他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

艾米有點奇怪,爸爸媽媽是怎麼啦?媽媽以前從來不發她脾氣的,媽媽的脾氣都是專門留給爸爸的。爸爸也很少發她的脾氣,爸爸的脾氣是專門留給媽媽的。她記得小時候,她把「脾氣」認成「牌氣」,全家人都跟著她說「牌氣」。爸爸媽媽都說他們家是個子越小的「牌氣」越大,所以那時艾米是家裡「牌氣」最大的人。即使現在艾米已經長得比媽媽高了,她還是家裡「牌氣」最大的人。平時只有她發媽媽「牌氣」的,怎麼今天這二位「牌氣」都這麼大?

媽媽見艾米不說話,趕快緩和了口氣說,「艾米,你是個聰明孩子,怎麼勸都勸不醒呢?ALLAN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單純的,他有很多東西你根本不知道——,像你這樣年青幼稚的女孩,很難想像得出他那樣的人有多——複雜。你好好讀書吧,這件事比你想像的要複雜得多,你最好不要再過問——」

艾米聽見媽媽一口氣用了好多個「複雜」,一下是「多複雜」,一下又是「複雜得多」,聽上去象個沒什麼文化的家庭婦女一樣,反反覆復就是用那麼幾個詞。

她譏諷地說:「一個人總不會因為複雜就被收審了吧?他們為什麼收審ALLAN?」

「我也不知道,情況一天一變,今天說是為這,明天說是為那——」

「你只告訴我最新的消息。」

「最新的——,是因為那個——姓簡的女孩被謀殺的事。」

「JANE被人謀殺了?」艾米驚訝地問,「她真的死了?我還以為——,你從哪裡聽來的?你SURE她是被人謀殺的?」

媽媽有點煩躁地說:「你不要在那裡『謀殺』『謀殺』的大聲亂叫,現在這些都還在調查當中,我們不要在電話上說這些,讓你那些同學聽到不好。」

「那我馬上回來,你當面告訴我。」

「算了算了,你不要回來了,跑來跑去耽誤學習。就在電話里告訴你吧,你不要在那邊一句句重複,聽見沒有?」

「我保證不重複。」

媽媽說:「姓簡的女孩的死,ALLAN是重大嫌疑犯,他有作案動機和機會,公安機關已經掌握了充分證據。就這些,現在不要再過問這事了,從思想上跟他一刀兩斷,好好讀你的書。好男孩多的是,書讀好了,還愁找不到一個比他強的?」

艾米有點鄙視媽媽,怎麼說話辦事都這麼小市民呢?一看到ALLAN有麻煩了,馬上就想到逃跑,而且還扯到什麼「找一個比他更強的」,太勢利了。

她放下電話,開始思考。ALLAN是謀殺JANE的重大嫌疑犯?而且公安部門已經掌握了充分證據?什麼證據?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洗手間里ALLAN說過一句「你這是握手還是謀殺?」難道那是他情不自禁的口誤?她又想到那天還沒有到JANE家的單元門,ALLAN就好像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堅決不讓她進去,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如果是他乾的,那他最後喊的那句肯定是「DONTTELL——MY——PARENTS」,而不是「YOURPARENTS」,因為後來是他自己把這事告訴她的PARENTS的。可能當他被抓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敗露了,所以叫她不要告訴他遠在加拿大的父母,難得他這麼孝順。

但他為什麼不逃跑,反而回到他作案的地方去呢?可能沒想到我公安人員這麼神機妙算?那麼JANE的媽媽打電話時不說JANE已經死了,而說JANE在醫院,是在幫公安人員騙他過去?他連這點也看不出來?真是白看了那麼多破案小說了。她記得他還翻譯過一本,難道翻譯的時候就沒學到一丁點東西?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奇怪,這麼嚴重的問題,她並沒有轟地倒下,沒有哭的衝動,腦子也沒有形成「意識泥坑」,而是很冷靜地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發現自己有些時候非常衝動和糊塗,比一般沒腦子的人都糊塗,但有的時候又非常冷靜和邏輯,比一般有腦子的人更邏輯。

象現在就是這樣,如果是一般人,肯定要六神無主了。但艾米不,她好像有第七神一樣,很有把握一定有辦法洗刷ALLAN的殺人罪名。

她讀過的偵探小說情節唰唰地飛進她的腦海,那些名詞術語一個個顯得那麼親切:「謀殺」,「作案」,「嫌疑犯」,「兇手」,「不在現場」,「動機」,「時機」,「證人」,「旁證」,「物證」等等。平時愛看偵探小說,想不到在現實生活中竟然用上了。

她最喜歡看的偵探小說是那種被稱為「推理小說」類的,她最喜歡的推理小說作家是英國的阿茄莎-克里斯蒂,因為阿的小說都是運用邏輯推理破案的。通常的情況是,謀殺案發生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比如火車上,游輪上,兇手不可能逃離現場,只能是火車上或者游輪上的某個人。小說的高妙之處就是所有的線索從一開始就都呈現在讀者面前,但讀者就是推不出罪犯是誰。推不出的原因,一是因為作者同時給了很多虛假的線索,誤導讀者,另一個原因就是犯罪的動機往往很隱秘,讀者不知道,或者罪犯有非常過硬的不在現場的證據。

艾米讀阿茄莎的小說的時候,都是堅決不提前看最後的結果,而是自己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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