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醒不來的夢 七

我和周嘉年離開鄉下的時候,周奶奶哭了很久,說她自己的年紀越來越大了,見一次少一次了。我坐在旁邊陪著一起哭,被周嘉年狠狠地瞪了幾眼。

我們走了很遠之後還能看到老人站在院子門口小小的身影,我淚眼婆娑地對著那個身影用力揮手。

周嘉年說:「別費勁了,她看不清楚的。」

但我還是很用力地揮著,他再也沒多廢話,直接抓住我那隻打了雞血的手揣進了口袋,我們十指相扣,這兩隻手的姿勢一直到我們下了火車,見到了陸意涵和晴田,都沒有改變過。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不曾被命名的感情、動作和親密啊,這個世界上有多少沒有名分的擁抱和親吻啊,但是我知道,我們不會是那樣。

我和嘉年,不是那樣。

我和周嘉年坐在廣場的石凳上等著陸意涵和晴田,我問他:「幹嗎要選在這裡?」

他說:「你傻啊,我挖了自己兄弟的牆腳,這場架必打無疑了,地方寬點也方便動手。」

我一下就不出聲了,我知道他說得對,陸意涵平時看上去挺溫文爾雅的一個人,誰也沒見過他發脾氣,但這種人其實最可怕,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發起火來是什麼樣子。

我想了一下,不對啊,那把晴田也叫來幹什麼?

周嘉年拍了一下我的頭,粗聲粗氣地罵我:「不是你說的嗎?正式的女朋友就要正式地介紹一下啊,我不跟她說清楚,她有事沒事來找我你受得了啊?」

這下我不傻了,他說得對,是很有必要跟晴田說清楚!

但哪裡說得清楚?還沒開口,陸意涵就一拳揮向了周嘉年。我剛想衝上去拉開他們,周嘉年就指著我吼了一句:「蘇薇你別動!」

我被他的這聲吼徹底嚇蒙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嘉年已經一臉鼻血了。

原本坐在石凳上哭得很傷心的晴田一見血就暈了,我不得要領地抱住她,使勁拍她的臉,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可能以為這個情敵是被我那幾個耳光扇暈的……

眼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真的恨不得挖個洞把我們四個人全埋了算了,最後是我擔當起了收拾殘局的重擔。

我對著陸意涵喊了一句話,他就停下來了。

我說,陸意涵你再不住手,我死給你看!

我們四個人從診所里出來,周嘉年的臉上塗了藥水,貼了膏藥,陸意涵的手上也包了繃帶。

我們四個人的臉都是陰沉的,我想這是何必?我不想讓任何人受傷,其實我和嘉年只是想要在一起,我們只是想要愛而已。

打破僵局的是陸意涵。他說:「蘇薇,我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蠢,你一次一次地向我打聽他的事情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了……但我想要是你不說穿,也就算了,誰沒有個三心二意的時候?我真的沒想到你……你們,會這樣對我。」

我原本就低著的頭在聽完他這句話之後更低了,我不敢看他,我想這事換了誰都受不了,自己的女朋友跟自己最好的兄弟……這是雙重背叛。

如果這個時候我能夠哭一哭,或許氣氛不會那麼難堪。

但是我哭不出來,可能在我的潛意識裡,我真的沒覺得自己罪不可恕。

我曾經看過一個故事,有一個女人,在她愛的那個人結婚的那天衝到教堂,拐走了新郎。剩下新娘一個人扶著未來的公公,哭著喊「爸爸爸爸」。那天的蛋糕有很多層,頂上是一對新人,寫著「百年好合」。

大家都說那個女人好勇敢,不曉得他們後來幸不幸福。

但我想,背負了這麼深的罪孽,他們幸福不到哪裡去的。

可有什麼辦法?有時候,愛就意味著背叛全世界。

陸意涵走的時候,周嘉年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停下來回過頭來看著我們這個方向,但他是逆光的,我們都看不見他的表情。

周嘉年問他:「我們還算是兄弟嗎?」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兩隻手用力地絞在一起都快要絞斷了,我多希望陸意涵會說「不就一個女人嗎,讓給你」或者哪怕是「我不知道」這都會讓我好過一點。

但他沒有猶豫,他說,再也不是了。

我的眼淚嘩的一下就決堤了。

晴田走的時候我蹲在地上哭成了淚人,抱著膝蓋的我根本沒有看到她看我的時候眼神是多麼憎恨,我只聽見她對周嘉年說了很長的一番話。

「曾經我以為,你只是不想失去自由,曾經我以為你不跟我在一起也不會跟別人在一起,我自欺欺人地想其實這樣也好,雖然你不喜歡我,但起碼你也沒喜歡上別人,這對我來說也是個安慰。

「但原來不是這樣,其實你也可以很溫柔地對待一個人,你也可以為了一個人放棄自由甚至是最好的朋友。

「嘉年,我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很傷心很傷心,我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我甚至不知道有生之年,這個傷口會不會痊癒。

「有一天我表妹在做數學題,她還不知道圓周率,她問我π是什麼。我告訴她,π後面有很多很多數字,可以無限接近那個值,但可能永遠都不能抵達。

「嘉年,對於我來說,你就是π,或許我曾經與你無限接近,但我卻永遠不能抵達。」

我是個很少流淚的人,倒不是因為我堅韌頑強什麼的,而是在我之前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發生,流淚最多的原因也不過是看了很感人的電影,那是在別人的故事裡流別人的淚,跟蘇薇的人生沒關係。

但自我接到陸意涵的那通電話開始,我的眼淚便整日簌簌地流。

那是一個深夜,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好久,我從看到他的名字在手機上亮起就開始哭,我知道自己不是無辜的人,我確實是親手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

我穿著單薄的睡裙站在走廊上,看著宿舍樓下的他,他像個孩子一樣佇立在大樹的陰影里,我們隔著五層樓的距離,但這不是最終距離。

最終我們之間會隔著千山萬水,會隔著不同膚色的人群,會隔著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文化環境。

他的聲音有一點兒哽咽,「蘇薇,我想我不可能豁達到能夠原諒你們,但你們曾經都是我最看重的人,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只能離開這個地方,走得遠一點,但願時間和空間能夠沖淡這些憤怒和恨。」

我捂著嘴,哭得很難看。

他說:「你跟我在一起這麼久,我做了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只會跟我吵,你從來不哭。沒想到等到你會為我哭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已經不一樣了。」

我們隔著五層樓對視著,我嗚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朝我揮揮手,「蘇薇,雖然你肯定明白,但我還是想親口對你說一句,我是真的、真的、非常認真地想要跟你好好在一起,我是真的真的盡我所能在愛你。我不想跟你說再見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走了之後,我坐在陽台的水泥地上,哭到天亮。

我心中翻滾著心酸、悲痛、羞愧、自責……

但沒有後悔,我不後悔。

我想我可以回答顧萌那個問題了——

如果陸意涵一無所有,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陸意涵不會一無所有,但蘇薇照樣離開了他,蘇薇是為了愛情。

對於這個答案,顧萌,她會滿意嗎?

哭到幾乎脫水的我接到陳墨北的電話,他先是哼哼唧唧抱怨了幾聲,聽出我的聲音不對頭之後立刻恢複了正常,「你怎麼了?出來碰個面吧!」

我就是以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出現在林闌珊面前的。這姑娘嘴毒得很,陳墨北剛剛介紹了一下,她就說:「你沒有我以為的那麼漂亮。」

我氣得直翻白眼,我想你哭個幾天出來看看,只怕連我這個樣子都不及呢!

但她接著很客觀地評價了一下:「身材確實很好。」

時間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居然到了陳墨北畢業的時候,回憶起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和顧萌、我和陸意涵,那時我們的生活是多麼簡單,我們的快樂也來得那麼簡單。

我們很不識趣地同時提起了對方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

「你跟顧萌……」

「你跟陸意涵……」

然後我們聽見自己和對方同時喝道:「閉嘴!」

林闌珊看看我,又看看陳墨北,莞爾一笑。

那段日子只要不是跟周嘉年在一起的時間,我就一定是跟闌珊混在一起。

我第一次稍微打扮了一番去她學校找她。我站在香樟樹下等她,她走近了之後挑了挑眉,點點頭說:「還真是我看走眼了,你確實是大美女啊。」

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寬容地原諒了她。

闌珊是學美術專業的。我說:「那難怪了,你身上有種文藝氣質,這種氣質是裝不出來的。」

她嗤笑一聲,說:「放屁,我們院里不知道多少以文藝青年自居每天濃妝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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