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隱痛 3

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他是比我的理想更美好千百倍的存在。

在瑪旁雍錯的那個清晨,我是第一個醒來的,因為滿心都惦記著要去湖邊拍黑頸鶴,一晚上我都睡得不踏實。

當然,這其中也許還有別的原因,但是我不想承認。

醒來之後我很迅速地穿著衣服,動作有點兒大驚醒了臨床的陸知遙,他定了定神,看了我三秒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我說:「你等等,給你個東西。」

他邊說邊從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條黑糊糊的抓絨褲丟給我:「多穿點兒,湖邊冷。」

那一瞬間我呆住了,我差點兒脫口而出問他:你是不是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

可是忍了忍,我終究什麼都沒說,很聽話地又穿上一件外套,再回頭陸知遙已經整裝待發,睡在對面的一塵在杯子里打了個滾兒,嘟嘟嚷嚷含糊不清地說:『冷死了……不想起來……你們去吧……』

而阿亮,他居然搶在我們前面已經出去了!牛人!

我跟著陸知遙保持著兩米以內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著,其實一走出門我就想跟他說謝謝了,真的很冷,尤其是膝蓋,簡直冷得疼。

他拿著單反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說真的,在那樣的場景下,他的背影特別帥。

我的聲音很突兀地打破了這個清晨的寧靜:『我有很嚴重的恐高症。』

他回購頭來看著我,表情有點兒疑惑。

看樣子他是真的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我只好鼓起勇氣提醒他:『昨天在盤山公路上,我不是故意要尖叫的……我恐高……』

他這才反應過來,明白我實在委婉地向他道歉,於是笑了笑,走過來牽著我的手繼續往湖邊走,我鼻子一酸,又開始犯矯情了。

我們在藏區一路走來見到路邊有很多野狗,霍爾也不例外,有一條黑色夾黃色的野狗跟著我們走了好遠好遠,陸知遙蹲下去跟它玩了一會兒,不知怎的,我心裡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在流淌。

他去湖邊拍黑頸鶴的時候,我站在沼澤邊等他,因為怕不安全所以沒敢亂動,那條狗就在我身邊傻傻地陪著我。直到他從很遠的地方走過來,手裡拿著一根黑色的羽毛,笑著對我說:「撿給你的。」

太陽從他身後的山上升起來,逆光中他的每一根頭髮都沐浴著光芒。

我覺得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朝陽。

離開霍爾的時候,陸知遙坐上了副駕駛座的位置,把我打發到后座去了,雖然他沒有說明原因,而是用「我視力最好坐在前面看見動物可以通知你們」這個理由打發了我們,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不想我再影響司機了。

我有點兒憂傷,坐在我左邊的一塵剝開一顆快融化了的巧克力給我:「吃不吃?」

我領情地接過來,又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為什麼要準備這麼多巧克力啊?」

一塵剛想告訴我是為了補充體力,結果前排的陸知遙又賤兮兮地嘲笑我說:『這你都不知道啊,當年紅軍長征的時候就是吃的巧克力啊。』

我剛想說「不是吃草根和皮帶嗎」,立馬,我就反應過來了。

這個混蛋,他又拐著彎兒諷刺我!

從霍爾去扎達,在陸知遙的提醒下,我們看到了成群結隊的藏野驢,它們的屁股長得像一顆桃心,還有藏羚羊群,公的頭上有威風凜凜的、累死豎琴狀的角,就像無數次在紀錄片里看到的那樣。

我差點兒又激動得叫出來了,陸知遙當機立斷地指著我說:「你的衣服顏色太鮮艷,別下去,我們下去拍。」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戶上,看著他們躡手躡腳慢慢挪著,希望能夠離羊群近一點兒,再近一點兒。

司機悠然地抽著煙跟我說:「以前藏羚羊的警覺性沒這麼高,看到人也不躲,後來被獵殺得太厲害了,現在遠遠地看到人就跑,唉……」

想起曾在紀錄片里看到的那些血淋淋的場面。我心裡頓時很不是滋味兒。

陸知遙有句話說得很對,地球不光是人類的。

廣闊的荒原上聳立著的偶是壯闊的大山,因為富含各種各樣的礦物資源,所以每座山的顏色看起來都有些不同,棗紅的、青綠的,甚至還有淺紫色。

不知不覺車就開到了扎達,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那麼奇異的景象,那些……說山也不恰當,可是如果不叫山,應該叫什麼?

拐彎的地方有大型的推土車和卡車在修路,我們只好停下來等一等。

陸知遙這個沒有導遊證的完美導遊再次解答了我的困惑:這是土林,由遠古大湖湖盆和河床歷經千萬年地質變遷而成,風化了幾千年了。

他說完這句話,安靜了一整天的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走到一旁去接電話,皺著眉好像有什麼事情很為難的樣子。

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我生命中的陌生人。

他不是我理想中的那個人,他是比我的理想更美好千百倍的存在。

關於他的過去和未來,我一無所知,我們最初的想法不過就是結伴一起走一段路而已,可是這樣風餐露宿的朝夕相處,有些東西已經漸漸發生了改變。

但直到這個時候,我還在僥倖地想,也許並不是我以為的那樣。

這樣的感情,我經歷過一次之後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心太累了。

在車上那些冗長而乏味的時刻,我只能獃獃地看著他的後腦勺,有時候我想開口問他,你是不是越來越討厭我了?

對他,我一點點把握都沒有。

如果你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哪怕就一點點,我也會有勇氣去爭取。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去分辨,生怕也許我以為的表示,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這樣的自己,顯得那麼渺小而力不從心。

人類最大的弱點,就是在事情尚未發生之前,往往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和對局面的掌控能力。

只要還殘存著些許理智,我就無所畏懼。

我以為愛情就是一場瘟疫,而林逸舟的死使我有了對抗這種瘟疫的免疫力,於是我以為這種瘟疫再也無法置我於死地。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許至君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將被徹底改變。

從那次他對他媽媽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家裡的氣氛就總是有點兒怪怪的,面對著整天只有兩個人的飯桌,許至君也開始盡量找理由不回去吃飯了。

但其實在外面也沒意思,偶爾他一個人開著車在郊區狂飆的時候,腦袋裡總會冒出程落薰從公寓里搬走時的情景。他總記得自己問她:如果那天死的那個人是我,你會不會也這麼難過?

他更記得,她還沒有回答,自己就先替她說了:我想,你不會。

因為活著,所以要承擔這一切,就像一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開的詛咒,封閉了他所有快樂、開心、愉悅的情緒,剩下的除了煩惱就是鬱悶。

而這些話,他不知道可以跟誰說。

還有羅素然的孩子……康婕她們說過,叫淺淺。無論多不想承認,那的確是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和唐熙訂婚!虧她們想得出來!

跟唐熙在一起的時候,他曾不經意地提起過這件事,希望唐熙能跟他保持一致的立場,不要被他媽媽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蠱惑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唐熙竟一點兒也不覺得那些想法很荒誕。

恰恰相反,唐熙不僅不反對,甚至有點兒贊同的意思。

她的笑容總顯得不夠真實,總隔著一層薄薄的霧,帶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意味:「陳阿姨做這個決定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沒跟你說得太清楚,也許是有顧慮,也許……」

也許個屁!

許至君一想起唐熙說的那些話,心裡就有股無名怒火在燃燒。

以往他總是竭力剋制自己的某些情緒,可這陣子他覺得自己就像被逼到了懸崖邊的野獸,再不回頭反抗,就只能任別人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在許至君極力逃避著回家這件事的同時,唐熙卻成了他媽媽生活中最親近的人。

她暫時將自己的生活丟到一邊,將所有愛好丟到一邊,專心致志地陪著陳阿姨。一起去超市買蔬菜水果,一起在家裡動手做飯,一起去醫院拿體檢報告。

這一切都是背著許至君進行的,眼看著陳阿姨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唐熙心裡也越發著急了。

「阿姨,您還是跟小君說了吧……」

陳阿姨抿著嘴唇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她說:「等最壞的結果出來了再說吧。」

唐熙無力地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凝重的中年女子,躊躇滿志的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人生中有那麼多事不是你付出了努力,就一定可以改變的。

終於,她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還是開口了:「阿姨,有件事我一直沒跟您說,怕影響您的病情。但是事到如今,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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