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三章

周末,空空和陳可為一起去參加他一個同事的婚禮,確切地說,是陪他去。

出門的時候他們看過路況,五環明明顯示是暢通的,但到了距離目的地還剩五六公里的時候,毫無徵兆的堵車開始了。

他們的車跟在一輛小型的箱型貨車後面,視野完全被擋住,根本搞不清前面是什麼狀況,電子地圖上顯示著這條路已經堵成了血紅,除了耐心等著,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空空表現出一種超過平時的煩躁,她不知道是生理周期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原本就不想去觀看一場不感興趣的婚禮,但又沒能夠堅持到底。

「我說了不想來,你偏要我來,現在只能堵在這裡浪費時間,」她毫不掩飾地埋怨著,「真是煩死了。」

陳可為有些尷尬,堵車不是他能預估和控制的事情,但現在好像成了他的錯。

「我只是覺得,都工作了五天,周末有個機會一起出來透透氣,見見人,不是蠻好的嗎?你又不愛去健身房,這就當是完成一點兒運動量吧。」

「哦,是嗎?現在這個世界,不愛健身也成了一種罪過了嗎?」空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態度有多尖刻。過去十分鐘,他們大概前進了一個車身,旁邊車子里的人比他們更焦慮、更絕望,暴躁得一直不停地摁喇叭,噪音像是能把車窗玻璃和空空的耳膜一起鑿穿。

「你怎麼會理解成這個意思呢?」陳可為無奈地笑著,實際上,他比她更後悔。但現在進退維谷,他也只能盡量剋制自己,不要吵起來。

「再等等就好了,不會一直堵下去的。」陳可為又說,聽起來安慰自己的成分更多。

空空沒再說話,車載音響連著她的手機藍牙,一直在循環播放著同一首粵語老歌。

又等了十多分鐘,道路重新變得暢通起來。當他們的車子經過事故地段時,空空看到了那兩輛發生剮蹭的車,它們就是造成擁堵的罪魁禍首,其中一位事主正對著電話在大聲地說著什麼,神情憤怒。很快,那一幕就消失在了後視鏡里。

這場婚禮辦得像個西式派對,場地布置用了大量的白色花卉,據說都是新娘喜歡的。空空只認識桔梗、蕾絲和百合之類的常見品種,另一些明顯是進口的花材,類似於這樣的細節還有不少,不難看出這場婚禮一定費了些錢。

新郎是陳可為同部門的同事,新娘的職業是什麼,陳可為表示自己也完全不了解。

「只知道留過學,富家女,沒了。」他說。

「你們不是共事很久了嗎?」空空有點兒奇怪。她和琪琪、曉楠做同事不到一年,已經清楚地掌握了她們的家庭狀況和感情狀態——倒不是她故意想探聽,可莫名其妙地就是知道了。

「大公司的環境是這樣的,下了班就各歸各,尤其是男同事之間,沒人會去打聽別人的私事。」陳可為說。

空空隱約感覺到有點兒不舒服,但她將此歸咎於自己過分敏感了。

他們原以為會遲到,但真到了之後才發現他們其實還算來得早的,可見那段堵車並沒有耽誤太多時間。他們找到位子坐下,周圍的人全是陳可為的同事,看他帶著女朋友,紛紛主動和他們打招呼。

空空又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堅持在家待著,這種過分熱鬧和喜慶的場合總讓她感覺手足無措,尤其是面對那些友好的陌生人,她必須一直保持著拘謹的笑容,還沒等到觀禮結束,她的臉就已經笑僵了。

奇怪,為什麼寶音做起來就那麼容易?明明她也不是發自真心的。

她終於想到了不用一直傻笑的辦法,那就是低下頭盯著手機,表情嚴肅得好像真有什麼要緊事急著處理。同時,她聽到旁邊有人在小聲問陳可為:「你送了多少?」陳可為用一個手勢做了說明。空空沒看到,即使看到了,她認為也不關自己的事,最起碼在現階段他們的財務是完全獨立的——雖然在任何人看起來,她住在陳可為家這個事實本身就是一種依附。

那人笑了一聲,用玩笑話的語氣說:「沒事,再多送點兒也不怕,等你們結婚的時候就收回來了,哪兒像我,八字還沒一撇。」

空空渾身一震,猶如通了電流,她想抬頭看看陳可為的反應,又聽見另一人接上了這個話題:「欽,陳可為,你們部門除了新招的應屆生,是不是就剩你了?」

「你們要結也等到下半年吧,我五一回老家還有喜酒要喝,給我留條活路。」繼續有人加入這個無聊的討論中來。

「結了婚就是生孩子,又得送。」

「哈哈哈,小孩滿月就不用送了吧……」

一陣細細碎碎的玩笑話,其間陳可為始終沒有表露出不想談論這件事的意思,這讓空空感到無比惱怒,比堵車時那種無能為力更讓她感覺憋屈。

她做了一件陳可為沒能預料到,所以也沒能夠阻止的事。空空回過頭去,仍是微笑著,語調平和卻分明表達著不滿:「我聽說大公司的人是不打聽同事八卦的呀,各位是不是有點兒太關心我們的私事了?」

事後回想起來,空空覺得自己當時無論如何也不該這樣尖銳犀利,她明白那些調笑並沒有惡意,更不存在有人真的關心他們的隱私,或許恰恰就是因為太兒戲了,太輕佻了,她才在那個時刻感覺到了冒犯。

陳可為的眼神在一瞬間寫滿了震驚,大腦似乎有短暫的宕機,但他立即調整了過來,對那幾個神情尷尬的同事搖了搖頭,不出聲地用嘴型說了一句「她今天不舒服」,其他人準確地接收到了信號,頓時露出了瞭然於心的表情。

空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約束自己,才沒有繼續反擊。

後來的環節,空空更加心不在焉,碰過釘子的那幾位男士都離她遠遠的。倒是有幾個陳可為的女同事,因為平日里和他關係不錯,便也愛屋及烏地主動和空空聊幾句。

「聽說你是做影視的?」其中一位女士問。

「不算是,我更偏向於內容,」空空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解釋清楚,「真正的製作和我們沒有關係。」

「諸,那你有沒有見過明星?」這是另一個女生,看著稍微年輕一點兒。

「其實,我不是和明星打交道的……」空空覺得自己今天已經說了太多話了,接下來,再有人問她「那你有沒有什麼業內八卦能分享一下」,她都只能機械地重複著「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她厭倦這樣雞同鴨講的對話,厭倦這些虛假的熱情。

婚禮結束的時候,空空鬆了一口氣,她想到一個詞——無趣——不是這場婚禮,是所有這種搭台唱戲給無關人群觀摩的儀式,通通都很無趣。

陳可為在婚禮上喝了不少酒,回去的時候只能由空空開車。她原本想著,如果陳可為在車上提起那件事,她就以自己車技一般,必須專心,不能聊天來應付他,但她顯然是多慮了——陳可為的頭靠著車窗,他睡著了。

她平穩地把車開回了小區地庫,停穩之後,陳可為還沒有醒。她猶豫著要不要叫他,但最終她還是決定就坐在車上等他自己醒來。

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鐘,陳可為猛然驚醒,發現車子是停止的,又看了一眼周圍,這才口齒不清地問:「到了?怎麼不叫我?」

「沒多久,不要緊,我看你好像很累,讓你多睡一會兒。」空空說。在這二十多分鐘的時間裡,她的情緒已經恢複正常,並對自己在婚禮上的失禮感到了些許後悔,為什麼當時要那麼較真呢?明明忍耐幾分鐘就過去了。

現在,她做好準備接受陳可為的指責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根本沒提那件事。回到家,他迅速地去了浴室洗澡,再出來,又是那個清爽潔凈的他,明亮的眼睛裡仍有笑意。

過了好幾天,反而是空空自己沉不住氣,先向陳可為道歉。「……那天我表現得太糟糕、太缺乏教養了,」她覺得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反而沒有那麼傷人,「我希望沒有給你造成什麼麻煩,哪怕是很小的麻煩。」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正在離家不遠的購物中心吃晚飯,一間日式烤肉店,等了半個小時才輪到他們。

陳可為沒想到她會如此在意那種小事,他還是把她看得太練達了。

「真的沒什麼,你怎麼會說到教養這種程度呢?況且大家也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又不是上下級,不可能有什麼麻煩的,你把人想得太小心眼兒啦。」

空空有點兒慚愧,也許的確如他所說,是她把事情想得嚴重了。

「我只是覺得,他們沒準兒會認為我很難相處,你平時的日子肯定過得很辛苦什麼的……」

「不會啦,他們最多是誤會你不想和我結婚吧,」陳可為開了個玩笑,「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就行了。」

空空愣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陳可為是從這個角度看待問題的。現在,教養和社交禮貌的話題已經翻篇了,她來到了一個更困難的部分。

「你在說什麼?」空空略帶猶疑地笑著問。「什麼?」

「你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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