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海里的星星 5

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

從林逸舟的葬禮回來之後,我整天就在昏沉暗淡的房間里與我的回憶作鬥爭,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我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

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無論我去到何處尋找他,全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

許至君放下他所有的事情陪著我,他還特意去買了一套Bose音響回來放輕音樂和爵士樂給我聽,這個牌子的音響特點是高音清亮純凈,音質細膩。

可是我記得林逸舟用的不是這個牌子,他用的是Boss,渾厚有力的低音效果最適合用來聽流行音樂和重金屬搖滾。

當時年少春衫薄,我永遠記得我們背靠著背一起聽Linkin Park的那些日子,它們在我這斷壁殘垣的生命之中閃閃發光。

許至君說他那天把我帶回來,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給我幸福。

哦鬧革命如他總認為人的一生一定不會缺乏幸福的機緣,可是他不明白,如果我過得不幸福,不快樂,並不是他給不了我這些,而是我不要。

我曾經以為幸福的標準都是一樣的,可是當我被命運一次又一次拿走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之後,我對這個詞語的理解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對於明天,我已經喪失了一切憧憬。

許至君有一天忽然間同我說:「你做一下這份測試。」

那是一份明尼蘇達人格測試,其實很早以前我自己就說過了,那還是我跟周暮晨分手之後不久,當我發現自己總是用自殘來發泄內心陰鬱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有什麼問題了。

我不知道怎麼向那些覺得我有神經病的人解釋,我的自殘,其實是為了療傷。

許至君正色:「落薰,我覺得你有抑鬱症。」

我拒絕他帶我去醫院檢查的要求,我又哭又鬧,這種歇斯底里的狀態讓他疲憊不堪,有好幾次我看到他憔悴的樣子,我都後悔我為什麼沒有徹底殺死自己。

或許,我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

可是他那麼好的一個人,他應該值得更好的愛與被愛。

做人其實不應該太自私吧,不應該像林逸舟那樣,用最霸道的方式——死亡佔據著我的餘生,用最決絕的方式贏得我的愛與懷念。

我是不是應該安靜地離開,還給許至君一片安寧的空白?

在我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有自拔也不願自拔的時候,另外一件讓我措手不及的意外又發生了。

許至君接到康婕的電話,陰沉著臉色走過來,對我說:「我們一起去看看珊珊。」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會讓他的臉色變得這麼難看,他幫我披上外套,不容拒絕地握住我的手,那雙手那麼溫暖,曾經給過我那麼多的力量。

可是那個夜晚是一個分水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對他的感情變得複雜起來,很多次我都想,如果他沒有摁掉那電話,我也許還能聽見林逸舟對我說些什麼。

不管他會說些什麼,我會開心還是難過,起碼我還能再聽一次他的聲音。

許至君深深地看著我,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他把自己脖子上那枚翡翠,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說:「程落薰,拿出你以前的勇氣來。」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下樓,上車,開了很遠很遠,我才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的勇氣,用光了。」

是不是人越長大,閱歷越豐富,受過的傷害越沉重,勇氣就會慢慢地,慢慢地消失殆盡呢?

當初死皮賴臉央求周暮晨跟我重新開始的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當初懷著矛盾而忐忑的心情去看望親生父親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當初為了要給林逸舟一個驚喜咬著牙讓文身工具的針頭扎進胸口的那個我到哪裡去了?

形還在,神已碎。

我是一片漸漸凋零的梧桐樹葉,雖然莖脈依然清晰可見,但我知道已暮氣沉沉走向了枯萎。

就像此刻我眼裡的長沙,它還是那麼喧囂,這麼嘈雜,可是為什麼,我覺得它成為了一座荒蕪的城?

許至君到康婕家門口接了她之後,她含混不清地向我們說了一下大概的狀況,其實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她就知道宋遠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看著窗外蒼茫的夜色,這天,怎麼越來越涼了,這座城市,怎麼越來越陌生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它是希望之城,但是對於我來說,它是絕望之城。

我得到的都是僥倖,我失去的卻是人生。

第一次看見孔顏的時候,我和康婕雙雙怔住,當然,孔顏的反應跟我們也是如出一轍。

忽然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時光倒退,我們依然是年輕而倔犟的一群孩子,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感情問題擺出了一副誓死也不能退卻的姿態。

加深尷尬的是周暮晨的到來,他氣喘吁吁地從樓梯口跑上來,看到面前這三個沉默者,目光里卻充滿了敵視的女生,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許至君停好車上來的時候,我們四個人還僵持著沒有動,最後還是他先上前去敲門,宋遠打開門的時候,我差點驚叫出來。

這個形容憔悴雙目無神的男孩子是宋遠嗎?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面孔有些扭曲,好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我不會說話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我聽見康婕輕聲問他:「出了什麼事?」

就是在許至君把我從湘江里撈回來的那天晚上,我昏迷著的時候,李珊珊來看過我之後就回家了。

李總收回了那套公寓,他最後跟李珊珊說:「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

她苦笑著問他:「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能把我怎麼樣?」

她沒有意識到,她還有一張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樣的臉。

那天晚上她和宋遠一起回他們租的那間小房子,在樓下的時候,宋遠想買點水果,她就一個人先上去了。

那是一間破舊的老房子,自從他們兩個人都失去經濟來源之後,便只能住在這種連樓道里都沒有燈的地方。

她摸黑把鑰匙插進鎖孔,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就在她回頭的那一刻,一種本能的直覺讓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擋住了迎面潑來的那些液體,可是仍然有一部分潑在了她的臉上。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皮膚被燒焦的氣味,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稍後趕來的宋遠在樓梯口被那個倉皇逃竄的男人撞倒,太黑了,他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只隱約看到了那個男人的手臂上有一條很大的文身。

文身的形狀,很像是一條龍。

宋遠他哆嗦著嘴唇,無限哀傷地看著我,說:「珊珊,被毀容了。」

我從他的瞳孔里看到同樣無限哀傷的我自己,我想起那次喝了酒,李珊珊抱著我跳舞的時候,嘟嘟囔囔地說:「我知道我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我覺得值得」,頃刻間,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緊緊地抱住宋遠,任何語言的安慰在此時都是匱乏的,我想一個擁抱的力量也許強過一萬句蒼白的寬慰的話語。

康婕在他身邊坐下來,她也開始流淚,許至君獃獃地站在旁邊,也忘記了言語。

我的餘光之中看見站在客廳里的孔顏和周暮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孔顏會出現在這裡了,她畢竟還是李珊珊的姐姐。

他們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我們,我沒有去看他們的表情,到了這個時刻,我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我只祈禱那個躺在卧室里的女孩子,她以後的人生,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波瀾。

孔顏忽然輕聲說:「男人最大的幸福是肉體有時可以和感情徹底分開,女人最大的不幸是肉體有時可以和金錢聯繫起來。」

在寂然無聲的房間里,再輕的聲音都顯得尖銳和突兀,我們都將目光投向她,她臉上是一抹凄厲的笑。誰沒有開口之前,我走上前,一個耳光扇到她的臉上。

我清清楚楚地說:「這個耳光不是為了珊珊,是為了我自己,幾年前你扇我的,我現在還給你。」

孔顏捂著臉,怔怔地看著我,周暮晨去拉她,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指著我和康婕,忽然笑了。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就是那件成功離間了我和康婕的往事,在這個時候,又成為了她的武器。

康婕走過來扶住我,她現在總是經常皺著眉頭,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她開開心心大笑的事情了。

消失的不僅是曾經一腔孤勇的程落薰,消失的還有曾經神經大條的康婕,曾經洒脫率性的羅素然們曾經刻薄毒舌的李珊珊,當然……還有曾經風流倜儻的林逸舟。

孔顏指著我們,搖搖頭,輕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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