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海里的星星 2

我需要錢,程落薰,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個運氣,可以釣到有錢的男朋友!

看到許至君的第一眼,我就呆住了,完完全全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他的目光像火炬一樣直射在我的臉上,更像是炙烤著我的靈魂。

他的口氣,從來沒有如此冷漠過:「你有沒有受傷?」

我胡亂地點頭,又胡亂地搖頭,我已經完全不曉得要怎麼面對這個場面了。在那一刻,我很害怕,從來沒有過的害怕,可是我自己都很難說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正慌亂得不只如何是好的時候,林逸舟走過來了。

我這才看到他的臉上脖子上都被我的指甲抓出了血痕,而我再看看我自己,一點淤青都沒有。

他並不是真的跟我打,那幾個耳光根本沒有力度。

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當著這兩個人哭,這簡直比要我去死還要讓我難受。

林逸舟冷冷地看著許至君,許至君也冷冷地看著他,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正面彼此,一時間,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我牽起許至君的手,幾乎是用哀求的語說:「走吧。」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林逸舟就先開口了:「程落薰,你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又會心軟,又會退讓,又會妥協,然後我們又繼續陷入一場拉鋸戰,兩個人又繼續進退維谷。

以前,是因為懂得,所以愛;是因為懂得,所以任他反覆傷害。

以前,這是一個多麼傷人的詞。

他還太年輕,年輕得不知道要怎麼專心愛一個人,年輕得不知道很多東西在擁有的時候就應該珍惜。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這一次我真的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慌張,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從我的臉上看到了堅定。

我站在許至君的身邊,聲音很小,但很清晰:「那就這樣吧。」

許至君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又立刻回覆自然,他對林逸舟說:「你自己說出來的話,你要做到,我不想以後再看到你跟我的女朋友有什麼瓜葛。」

我們一直走到電梯門口都沒有聽見林逸舟關門的聲音,電梯門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聽見我的心裡,有些什麼東西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徹底敲碎了。

許至君並沒有讓我上他的車,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發脾氣,我從不知道有人發脾氣是這樣的,不罵人,不打人,只是陰沉著一張臉就足夠讓身邊的人心驚膽戰了。

我看著他,很茫然,他到底要怎麼樣呢?

他低著頭,不看我:「我原本想去接你吃飯,結果看到你上了他的車,看得出你不是自願的,但我想你如果一定要掙脫也不是沒有辦法的吧。」

他的話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就這麼一兩句話,他那麼不客氣地戳穿了我的借口。

是啊,如果我自己真的很堅決,那林逸舟他有什麼辦法把我帶走?

許至君嘆了口氣,接著說:「我跟在你們後面,看他開車開得那麼快,擔心你們會發生什麼意外,並不是故意跟蹤你們的。

「你們上去之後沒有關好門,我進去也不是,走也不是,猶豫之間才會聽到你們所說的一切,這是我不夠磊落的地方……

「落薰,你跟著我走或許只是意氣用事,或許你自己都沒有搞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好好想清楚吧,不必因為別的原因跟我在一起,你也很清楚,我並不是除了你之外不認識別的女孩子。」

他後面那幾句話說得雲淡風輕,聽在我的耳朵里卻是字字重千斤,我看著他獨自上了車,絕塵而去,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回過神來。

他是什麼意思呢?

他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

我一個人恍惚地走在路上,短短几年的青春,原本素白純良的底色,路過的人一人踏上一腳。原本純凈得像塊玻璃的心,被一次一次狠狠地摔擲在地上。

我蹲在地上,呼吸是那麼困難。

我聽見一個聲音帶著試探的口氣叫我:「程落薰?」

我茫然地抬起頭,只看到天空中那個巨大的太陽,光線太強烈了,我睜不開眼睛。

這個人蹲下來扶住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說:「你好像很不舒服啊。」

他沒有說錯,我真的很不舒服,我覺得我馬上快要暈倒了,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我聽見自己虛弱地問:「你是誰?」

這個名字穿破往事逆襲而來:「我是周暮晨。」

我們坐在冰室的角落裡,我很抱歉地對他笑:「人老了,老眼昏花,你別介意。」

他笑著看著我說:「在學長面前說自己老,我看你是欠打。」

恍惚之間,我覺得他好像真的只是我一個學長而已,我們過去沒有一點別的糾葛,所以如今雲淡風輕地坐下來談談各自的生活。

他似乎已經不記得了,曾經他色厲內荏地跟我說過:「你要真想為我做什麼,就是再也別來騷擾我」的話。

其實並沒有到那個程度吧,對我的厭惡,僅僅是出於彼時對孔顏的愛護吧。

我那時還太鋒利,就像一把劍一樣,出鞘必傷人,那時候我根本不懂得,在愛情當中其實也很需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個下午我們說了很多,他說整個暑假他都沒有出門,就是今天出來買東西,這麼巧就碰到我了。

我沒有告訴他,我高三的時候曾經一個人跑去看過他。

那不僅是儀式上的告別,同時也是情感上的徹底割捨,當時的我,以為只要放下他,我的人生就會翻開新的篇章,未來全是美好。

我太傻了。

我本來想問他,你現在還跟孔顏怎麼樣?可是我覺得這個問題一旦問出口就會牽扯到很多很多我們可以掩埋的回憶,可謂是我還是決定閉嘴。

我沒問過他的感情生活,他卻開玩笑問我:「談戀愛沒有?」

一時間,我不曉得要怎麼描述我的處境,這沉默讓他誤會我至今單身,於是安慰我:「沒關係,你是高處不勝寒,不像我這樣的人,我是低處納百川。」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真的放不下吧,愛已時過境遷,恨已滄海桑田,我們終於有這麼一天像老友一樣坐下來說說生活,說說天氣,說說當季流行什麼搭配,說說某個牌子的鞋子又貴又丑。

可是我們不提當年,我們不提那些驚心動魄的從前。

分開來的時候,他忽然正色對我說:「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覺得你長大了,這幾年我一直想,如果你當初不是遇到我,也許你會幸福很多。」

我被這句話弄得有點惆悵,於是也就口無遮攔地回了他一句:「你現在說這些,晚了。」

就算沒有遇到他,也未必就會幸福吧,人生只有一個,沒法活出那麼多假設和可能。

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之一的阿佳妮曾經說:總有一個人狠狠教訓你,讓你知道你是誰。

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另外一個人,狠狠教訓我,讓你給我知道我是誰。

我們分開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有一點奇怪,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不解地看著他:「有什麼事就說啊。」

他皺了皺眉,問了一個讓我很吃驚的問題:「你知不知道康婕現在在酒吧做事?」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他補充道:「我前幾天跟幾個朋友去酒吧玩,看到一個女孩子很面熟,雖然化了很濃的妝,但是還是覺得是認識的人,結果出來的時候看見她在門口跟別人說話,我才確定是康婕。」

怪不得……

我腦袋裡突然像一盞燈泡一樣亮了,怪不得每次晚上叫她出來散步她都不肯,怪不得每次白天見她她都無精打采。

「原來是去酒吧做服務生去了。」我這才恍然大悟。

可是周暮晨的表情十分吃驚:「服務生?不是啊,她是在陪酒啊!」

當天晚上我把康婕從酒吧里拖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有點口齒不清了,我讓她去洗手間把喝下去的酒吐出來,她痛苦地搖頭:「我已經吐了兩次了,再吐胃就要穿孔了。」

我扳正她的臉,她臉上的妝已經掉得差不多了,睫毛膏暈開之後兩隻眼睛就像被人打過一樣,還有眼皮上那被我嘲笑了好多次的藍色眼影也花得不成樣子了。

我問她:「為什麼?」

她推開我:「我需要錢,程落薰,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個運氣,可以釣到有錢的那朋友!」

我難過地看著衝到路邊劇烈嘔吐的她,為什麼會這樣,幾年前還會因為爬到人家房頂上看夕陽,看鴿子就覺得很快樂的我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走過去,平靜地文問她:「你需要多少錢?」

她沒有轉過頭來看我:「別問了,救急不救窮,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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