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絕望 4

我真的很怕我一鬆手,這個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許至君進病房的時候,我已經坐起來了,之前譚思瑤跟徐曉文兩個人以死相逼,硬是讓我喝下了小半碗蛋奶粥。

我看到形容憔悴的他,忽然想起從前我在醫院裡看到周暮晨照顧孔顏的情景,命運真奇妙,不是嗎?

可能真的要很愛一個人,才肯花這麼多心思去照顧,去取悅吧。

他坐下來,一直凝視著我,我一動不動,實在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

過了幾分鐘,我說:「我以前很幼稚的時候,相信過灰姑娘的故事,其實我好蠢啊,我連灰姑娘都不是,我是給灰姑娘拉馬車的那隻老鼠。」。

他伸出手拍拍我的臉,輕聲說:「程落薰,你個王八蛋,嚇死我了。」

我笑了,然後把臉埋在他寬厚的手掌心裡,眼淚從他的指縫中大顆大顆濺落,我哭得那麼安靜,卻又那麼劇烈,他一直沒有再說什麼。

可是我知道他在我身邊。

等我情況穩定了之後,我去看了一次陳阿姨,她當時在午睡,陽光灑在病房裡,她的睡姿安詳靜好。

好像從我一心求死的夜晚開始,我就越來越容易掉眼淚,一看到她的臉,我就忍不住要哭。

許至君拉拉我:「走吧,她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

送我回學校的時候經過摩天輪下面,我看著那個巨大的鋼鐵建築發獃,他看了我一眼,把車停在旁邊,然後跟我說:「坐一次好了。」

我搖搖頭:「我怕。」

很久以前,他就帶譚思瑤坐過了摩天輪,那時候我心裡羨慕得不得了。我還跟康婕說,將來等我有男朋友了,我一定也要去坐摩天輪,我一個人坐,他站在下面用單反拍我的颯爽英姿!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我卻怕了。

我無法又或者是不敢確切的表達出我心中的感覺,經過這次的事情,那個橫衝直撞的我已經死了,被一些無形的莫名的力量,以一種無以復加的殘酷,殺死了。

現在的我,只想雙腳站在踏實的土地上,才能獲得一點點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那些照片是誰拍的,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的初衷和目的是什麼,我也許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但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我會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我越來越懦弱,為了避免比事件本身更殘忍的真相,我選擇了息事寧人。

我很清楚的知道,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為了一塊蛋糕就對情敵大開殺戒的程落薰了。

譚思瑤告訴我,那個帖子很快就被管理員刪掉了,過段時間,沒有人會在再記得這些。

我的指甲狠狠的掐入掌心:不,我記得。

最終我還是沒有拗過許至君,跟著他坐上了摩天輪,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然還是覺得安穩。

可是我自己知道,這種安穩的感覺或許還跟以前一樣,可是此時的程落薰卻已經不是彼時的程落薰了。

我骨子裡有一些什麼東西,已經完全喪失了。

長沙的夜景真美,也許每個城市的夜景都差不多,高樓聳立,霓虹滿目,車水馬龍的大街,渺小如螻蟻的路人。

許至君忽然說:「如果這個世界讓我們變成了病人,我們就要做自己的醫生。」

我看著玻璃外面的世界,如果此刻,這座城市轟然倒塌,會有多少人覺得此生無憾呢?

他說:「程落薰,那天晚上我第一眼看到你,你一動不動地躺在樓梯間,手腕一直在流血,我真的怕你就這麼死了……」

他的聲音很輕,我的呼吸也輕。

我很後怕,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就後怕,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媽她要怎麼辦。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之後,接著說:「那個時候我在想,其實很多事情都微不足道,很多事情並重要,坦白說,你對林逸舟……一直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覺得我沒有什麼比不過他,可是你就是更加在乎他,但是那天晚上我看著你,我想,還有什麼比你活著更要緊?」

他頓了頓,沒有了,程落薰,你活在這個世上,這才是最要緊的。

在他說完這番話之後,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我的靈魂好像已經灰飛煙滅了。

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領悟到我的自私,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世上還有這麼一個人,設身處地的為我著想,什麼事情都以我為重。

非要到這個時候,才懂得不應該把他的寵愛拿來揮霍。

我回過身去,緊緊的抱著他,我真的很怕我一鬆手,這個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不想再去追究到底是誰在黑暗之中伸出手來捅了我一刀,即使這個傷口在我餘生之中會每日每夜暗自汩汩冒血,我都不想再多提起一句。

無論是誰要傷害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我的生命已經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影響,甚至可以說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知道我以後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我知道以後我不會再輕易接受任何人的親近。

就像一隻原本溫和無害的兔子,在時間的推移之中接受了四面八方射來的利箭,這些利箭紮根在我的血脈之中,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於是這隻兔子,就成為了刺蝟,或者,豪豬。

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懂得我的辛苦和寂寞吧?

許至君,他懂得一隻刺蝟的辛苦嗎?你懂得一頭豪豬的寂寞嗎?

我想,即使他不懂,但他能看到,也足夠了吧。

陳阿姨的身體在慢慢恢複的階段,許至君有空的時候也經常來接我去他家玩。每次他的電話一來,我媽媽眼睛就放光:「男朋友?」

我是死都不把情報告訴敵人的優秀共青團員,隨她怎麼猜,我就是不承認。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不願意我媽媽知道我談戀愛了。

她這一生,除了我之外,沒有什麼親近的人,我不想讓她覺得連唯一的女兒都要被人搶走了。可是她有時候也會漫不經心的說:「我這輩子其實沒什麼太大的心愿了,只要你以後過得好就行了。」

每次聽到她這樣說,我心裡就很酸。

我總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甚至可以說是蒼老了,這些年經歷的所有事情對我而言都像是拔苗助長,我在這些力量的催發之下已經擁有了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成人所具備的心智,可是在媽媽眼裡,我還是個蠢得要死的小孩子。

也許每個做母親的都這樣想自己的孩子,這不是多慮,這是本能。

就算是剛剛做過一場大手術,陳阿姨看起來也仍然是很有氣質,她坐在花園裡跟許至君養的那條「薩摩耶」玩的,笑容很慈祥,可是我看了就是覺得很心酸,縱然衣食無憂,可是這難道就是理想的生活嗎?

每次看到陳阿姨我都會想起自己的媽媽,這些年,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孤獨?

我聽許至君說,自從生病之後,陳阿姨的生活中多了一項愛好,那就是看佛經。

我不解的問她:「你不應該是無神論者嗎?」

她的神色十分淡然:「經過這次事情之後,很多事情都看得比從前通透。對於我來說,佛不是信仰,是寄託。」

有時她也會念一些佛經中的金玉良言給我聽,每次我聽完那些佛語都會陷入深深的思緒之中,但往往許至君會一巴掌扇醒我,然後很不滿的對陳阿姨說:「媽,你一天到晚給她灌輸這些,她要是當尼姑去了我怎麼辦?」

陳阿姨說話也很犀利:「學你爸爸就是了。」

我看著這對母子哈哈大笑,我心裡很明白,在情感上,我也許偏向羅素然,但是在道義上,我絕對支持陳阿姨。

無論在愛情當中經過多少辜負和蹂躪,我始終認為「愛這個理由不能使一切傷害變得合理。」

我已經盡量剋制自己不要去想起那個人,可是記憶總會見縫插針,有時候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想,他現在好嗎?他跟封妙琴還在一起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不可能停得下來。

後來,我讀《麥田裡的守望者》的時候,看到那段話,才明白我對林逸舟的感情。

有那麼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做遊戲。幾千幾萬個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

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在青春里橫衝直撞的孩子,而我在他生命當中的意義就是做一個麥田的守望者。

這種守望是宿命賦予我的使命,就算他離開了我,離開了我的生命,這個姿態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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