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絕望 3

在看到那個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聲了。

譚思瑤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她吞吞吐吐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越問她越慌,最後被我逼急了她只好大叫:「你先回來再說!」

我站在公寓門口看到心急如焚的她和徐曉文,電光火石之間,我真的傻了,到底什麼事情這麼嚴重,這兩個人會露出一副好像死了人的表情。

譚思瑤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崩潰了,她跑過來抱著我就哭,我恍惚之間感覺我們又回到了高中時代那個上午,我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她跟馮妍兩個人哭得淚流成河。

我一邊拍她的背一邊哄她:「別急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

徐曉文也手足無措的跑上來幫著我哄了哄她,然後轉過來正色對我說:「落薰,你要做好心裡準備,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我看著他們兩個的臉,須臾之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打開學校論壇的時候,網速有點慢,譚思瑤忽然擋在我面前,歇斯底里的說:「還是算了,落薰,算了……」

徐曉文的樣子看上去像繃緊的琴弦,一時片刻之間,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他獃獃的看著我,又看看譚思瑤,最後他也快要崩潰了。

宿舍里沒有別人,只有我們三個人,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讓我看。」

林逸舟曾經說過,程落薰最可怕的時候不是摔東西,而是不說話。

在看到那個帖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失聲了。

那是我的照片,很清楚可以看到我右眼眼角的那顆淚痣,最讓我確定的是鎖骨下面的刺青,這個刺青的圖案是林逸舟自己想出來的,全世界只有兩個,一個在他背上,一個在我胸口。

我只看了兩張,徐曉文就忍無可忍的衝上來關掉了顯示器,與此同時,譚思瑤也反手關掉了電腦的電源。

我木然的看著他們,其實我心裡有好多好多話想問,可是我的喉嚨里好像落滿了灰塵,那些灰塵很厚重,堵得我好難受,可我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我無助的看著他們,他們也同樣無助的看著我,我的腦袋裡是一陣接一陣的巨大轟鳴聲,世界在一剎那炸裂,眼前好像有血色大團瀰漫,自天邊聚集,劈頭蓋臉而來。

我簌簌發抖如風中樹葉,牙齒上下格格戰慄,嗓子口好像已經不由自主地裂出尖叫,一聲一聲,像一隻獨自哀嚎的獸,耳膜中血液砰砰撞擊,卻發現自己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他們一直陪著我,譚思瑤的眼淚一直在流,徐曉文默默的坐在一邊看著我。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終於說了一句話:「天黑了。」

天黑了,像不會再天亮了。

我想可能再過幾十年,我都不願意去回憶那個星期當中發生的一切,因為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是那麼痛徹心扉。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閉上眼睛,還能夠清晰的想起自己當初那種絕望的心情,那些負面的情緒像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在我的眼前張牙舞爪,而我卻只能很沒用的蹲在牆角劇烈哭泣。

除了班導到堂點名的課之外,徐曉文和譚思瑤全都撬了守著我,哪怕是一些重要的科目要劃考試重點他們都一步不離的守著我。

我很安靜的睡在床上跟他們說:「真的沒關係,你們去上課吧。」

可是無論我怎麼說,他們都堅持自己的意思。每餐按時派一個人去給我買飯,雖然買來我也不吃,或者是草草扒兩口就扔在一邊。

平時我要是這樣他們肯定都會覺得很驚訝,因為我在他們的心裡就是一個彪悍的飯桶,有時候菜不好吃,譚思瑤剩很多飯,我都會罵她,問她有沒有讀過「粒粒皆辛苦」。

看著譚思瑤一個千金大小姐紆尊降貴的請求我吃東西,我心裡也真的很內疚,我笑著跟她說:「以前你總覺得欠我的吧,這次你全還了。」

她看著我,眼淚嘩啦嘩啦就流下來:「落薰,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受這麼多苦,之前我還因為許至君的原因有點生你的氣,可是現在我真的想通了,可能是上天在別的方面讓你太坎坷了,所以讓我把許至君帶給你。」

我的眼睛也有一點潮濕,啊,許至君嗎,不知道他媽媽的手術怎麼樣了。

在發生這件事之前,我們兩個人還特意拐彎抹角找到了一家私房菜的菜館裡去吃飯,芙蓉廣場曼哈頓大樓上面,幾經周折才找到。

吃得很飽之後許至君很認真的跟我說:「我媽媽就這幾天要做手術了,我就暫時不陪你了,等我媽媽這邊弄好之後我就去找你。」

臨走的時候他還偷偷在我錢包里塞了幾百塊錢,我回家才發現,打電話問他怎麼回事他笑著說「我這幾天沒時間給你買吃的,你自己拿著錢方便點,想吃什麼就吃」。

那個時候我簡直感動得想哭,那種感覺就是覺得自己以前受過的委屈都不算什麼了,眼前這個人他完全會把之前生命中所缺少的全部補給我。

可是一轉眼,繁星閃耀的天空,就全亂了。

我的手機一直關機,許至君中途打過兩個電話給譚思瑤和徐曉文,他們誰都不敢跟他說實話,只說我是人不舒服,回家去了。

以許至君平時的聰明應該察覺到這個謊話多蒼白,可是他也追問下去,可見他媽媽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他也沒太多心思來細想我這邊到底出了個什麼狀況。

我成了一個怕光的人,每天都把窗帘拉得死死的,生怕一絲光照到我身上我就會化為灰燼。我也不敢出門,害怕同學們那些猜測的言論和好奇的眼神。

雖然照片上的關鍵部位都打上了馬賽克,但是夏天我穿弔帶的時候有很多人看到過我的刺青,大家都知道那個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程落薰。

夜裡我聽見譚思瑤輕輕的鼻息聲,可是我怎麼都睡不著,我覺得我的人生應該要就此畫上句號。

我打開手機,這些天里有很多信息。

宋遠說:落薰,我覺得好難面對我姐,我現在跟她說話都覺得彆扭。

康婕說:鄉霸兒,你在幹什麼啊,我以後叫你鄉霸兒好吧?哈哈,兒化音,像不像首都來的?

還是康婕:阿龍跟我媽媽吵起來了,唉,你說我怎麼就找不到一個安寧的地方呢?

許至君說:我在醫院陪我媽媽,她情況不太好,我走不開,你自己要好好的。

還是許至君說:程落薰啊,我有點想你,你病得很厲害嗎?電話總關機,我蠻擔心你啊。

依然是許至君說:你老實承認你是不是跟林逸舟在一起啊,老子要拖你去浸豬籠。

……

一路看下來,幾乎全是許至君,而林逸舟像他承諾的那樣,沒有再輕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簡訊。

我站在天台上,風把我的白色睡裙吹得鼓脹翻飛,我想我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一俱充滿戾氣的冤魂。

我給許至君發了一條很矯情的簡訊:許至君,這些年來,你在哪裡,為什麼我這個時候才遇到你。

發完之後,我靜靜的坐下來,水泥地板很冰很涼,到處都是空的啤酒瓶子,我隨手撿來一隻用力在石階上敲破,玻璃四濺。

順手撿起一塊,伸出左手,這條傷痕纍纍的手臂在月光下泛著潔白的光芒。

我記得那些細細的刀疤,在失去周暮晨的那個仲夏,我依靠這種方式發泄內心的悲傷。

我記得那兩個圓圓的煙疤,在得知最好的朋友背叛過我的時候,我企圖用身體的疼痛抵抗心裡的痛苦。

我記得我的十六個耳洞,我記得我胸口那個黑色的刺青。

我也記得那個骯髒的夜晚,我看見不堪的一幕之後,自己的牙齒狠狠地咬在手臂上。

我記得。

這一次,我手中的碎玻璃,決絕的劃向我的左手手腕。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溫熱的血液流滿了整隻左手,我安靜的躺在水泥地板上仰望著深藍的夜幕。

我聽見一個聲音,譚思瑤的尖叫,然後她來拖我,我掙扎。

漸漸的意識就模糊了,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也看不清楚她的臉……

我昏昏沉沉的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雙眼腫得像核桃一樣的譚思瑤,她緊緊地握著我包裹著厚厚紗布的手,看到我醒來她先是笑了,接著又開始哭。

我想說話,可是就是沒有力氣,頭也很暈很痛。

她附下身來對我說:「我去找至君,他在他媽媽那邊。」

我使出渾身力氣拉住她:「先別去,先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在譚思瑤混亂的敘述之中,我搞清楚了這一天一夜當中發生的事。

她半夜醒來,看到我的床上是空的,洗手間里又沒人,心裡就知道要出事了。她想起我們高中的時候誰不開心就會跑到天台上去很做作的哭一場的習慣,於是她披著睡衣就爬上去了。

等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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