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絕望 2

原來,我們這些人的青春,每一個人都是暗傷連城。

從來不會撒謊的許至君,所以面對宋遠的時候,他根本不曉得要如何自處,他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訴他:你的姐姐羅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婦。

聽到這裡,宋遠還沒有動作,我就尖叫起來:「不可能!」

許至君看著我,目光里充滿濃烈的哀傷,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沒有必要騙你們,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裡也很矛盾,我掙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知道羅素然在你心裡的分量,況且當時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沒有說。」

我看著他那個樣子,看著他蹙起的眉頭,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陰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斕的街頭突然就失了聲。

我用力忍著,我不想在他這麼煩惱的時候還表現出一副很脆弱很經受不起打擊的樣子。

他需要我的勇氣,他需要一個堅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說起來真是命中注定,其實在很早之前,命運那隻翻雲覆雨的大手已經在我面前揭開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個茫然的清晨,我在中天國際樓下看到從車裡下來的羅素然,她當時臉上那種與平時截然相反的倉皇表情……

我想起我第一次從許至君家裡出來,陳阿姨把我送到門口,轉身我就看到許至君他父親的車……

原來早就有了端倪,原來我是最早洞悉的那個人。

我轉過頭,對宋遠說:「我答應過素然姐,什麼都不跟你說,但我真的不知道,人物關係是這樣……」

宋遠靠在李珊珊的肩頭,黑暗之中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李珊珊也一直沉默著,我知道她一定因為這件事而聯想到了她自己。

原來,我們這些人的青春,每一個人都是暗傷連城。

我完全能夠理解許至君當時的感受,那種驚心動魄,那種難以置信,那種完全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震撼和憤怒,那種要不要告訴我和宋遠的矛盾與掙扎。

我也完全能夠理解宋遠此時的感受,這種顛覆,這種不可思議,自己一貫敬重的姐姐,斥責起李珊珊來那麼大義凜然的姐姐……

我沉默了,李珊珊沉默了,宋遠沉默了,連許至君自己,都沉默了。

這個晚上,我們誰都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麼。

我們分成兩部車各自散去之前,我把宋遠拖到一邊,我緊緊地抓著他戰慄的雙手,無比誠懇地跟他說:「宋遠,無論怎麼樣,你還是要跟素然姐和解,明白嗎?」

平日里總是弔兒郎當一副二世祖模樣的他,眼睛通紅的看著我,在某個瞬間我覺得,這個貪玩的男孩子好像突然長大了。

他說:「我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她,她做什麼都是為了我。」

我們兩個人看著對方,作為羅素然最親近的兩個人,我們誰都不願意承認,心裡有個地方,真的坍塌了。

那個晚上許至君不想回家,我就陪著他在江邊坐了很久很久。我從來沒有想過除了林逸舟之外,我還有這樣的耐性陪伴另外一個人。

時間不太晚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在散步,或者騎多人單車,車輪經過留下一片笑聲。

我們背靠著背坐在石凳上看著一些人放風箏,長長的風箏線上串著很多彩燈,遠遠的看上去就像一顆一顆星星在閃亮。

我忽然覺得,許至君也像我暗淡青春里的一顆星星,明亮,璀璨,卻也遙不可及。

他握住我的手,忽然長嘆一聲,然後緩緩說:「很久之前總是從思瑤那裡了解關於你的事情,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會這麼親近。」

夜晚的風把我的頭髮吹得很亂,不知不覺之中我的頭髮已經很長很長了,不知不覺之中時光就這樣流逝了。

早幾年張愛玲大熱的時候,我也裝模作樣讀了幾本,印象中最深的不是很多人都交口稱讚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中那段經典的文字,而是《十八春》里一句普通的對白。

你問我愛你值不值,你可知道,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許至君一定沒有看過這些,他的童年是在進口玩具和日本動漫中度過的,他這個年紀的男生如果讀過張愛玲,那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他不知道這些,可是他確確實實做到了這些,這就足夠難得了。

在經歷過跟林逸舟那樣顛沛流離之後,我才體會到現世安穩的難得,能夠讓我一想起他在就覺得寬慰的人,只有許至君。

至於林逸舟,那是另外一句我喜歡的詩了: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他是一個浪子,帶著渾身鋒利的銳氣,劃傷自己也劃傷了身邊的人。然而,總有一天,浪子也會疲倦,浪子也要停靠,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不知道恰好路過他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他那麼多緋色傳說,那麼多紅顏環繞,是甲乙丙,還是ABC,或者真的就是封妙琴……但都與我無關了。

我希望他幸福,即使我不是這個幸福的一部分,即使風水輪流轉,我卻永遠不在那個輪子里。

而此刻,我希望他幸福的那個人,帶著他的女朋友,跟一群狐朋狗友坐在一間清吧里,喝著黑山黑啤。

這種啤酒是捷克啤酒的代表,採用深層井水,6個月的底層發酵,在濃烈的焙焦麥芽中夾雜著一股令人驚異的果味清香,苦中帶甜。

封妙琴手腕上帶著一隻CK的腕錶,不仔細看的話會以為是一隻手鐲,設計非常漂亮,這是她前一周死纏爛打讓林逸舟買給她的。

身邊有個識貨的女生挑了挑眉,問她價格,她故意趁DJ換碟的時候大聲說,也不貴,才三千,還打9折。

林逸舟瞟了她一眼,雖然光線昏暗,但她還是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快,即時收聲,但臉上也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

十一點半的時候,清吧的老闆娘來了,立刻有很多女生圍了過去,林逸舟這一堆的女生也都像蜜蜂聞到了蜂蜜的清香,全部哄然而上。

林逸舟叼著煙,皺著眉問:「她們幹什麼呢?」

在一旁開酒的服務生解釋說,我們老闆娘每天晚上都會在這裡幫客人算算塔羅牌,無論什麼都算得很准,所以有不少人是慕名而來的。

搞清楚這個原因,林逸舟笑著問封妙琴,你要不要去算算?

可惜她還因為他之前瞪她的那一眼而耿耿於懷,嗤笑了一聲之後起身扭著往洗手間的方向去了,林逸舟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懶得理她。

隨著一個女生跑過來用一種死了人一樣的語氣告訴他們「真的好准啊」之後,林逸舟也躍躍欲試,不準也不會少塊肉。

他坐在老闆娘對面,老闆娘問他,算什麼?

身邊的人都在起鬨,算愛情,算愛情。

他笑了笑,就算愛情好了。

原本只是抱著好玩的態度來試試,並沒有真的想過會聽到什麼金玉良言,可是在抽牌的時候他還是表現得十分肅穆。

此時封妙琴已經從洗手間里出來了,看到林逸舟在算,她也站在周圍饒有興緻的跟著大家一同圍觀。

然而,老闆娘的第一句話,就讓原本熱鬧的氛圍凝固了,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變成了尷尬的表情,封妙琴的面孔更是像結了冰一樣。

老闆娘說,現在你身邊的這個人,不是你的真愛。

滿室的重金屬音樂在頃刻間化作了寂靜,那些鼓點像是打在了封妙琴的心臟上,她幾乎是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林逸舟,而林逸舟就是在她仇視的眼神中,漫不經心的說出了那句話。

「真的蠻準的。」

這句話導致那天晚上封妙琴像瘋了一樣跟林逸舟吵架,她坐在副駕駛上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質問他:「你怎麼可以當著那麼多人那樣侮辱我!」

林逸舟專心致志的看著前方的紅綠燈,左手伸在窗外撣煙灰,輕描淡寫地回答她:「我又沒說錯,確實很准啊。」

封妙琴獃獃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她好像是忽然之間才明白,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他不會像很多男生那樣看到女朋友哭了就妥協,退讓,承認是自己錯。

他不會。

她慢慢的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過了片刻,她笑了。

她用激憤地語氣問他:「那麼,誰才是你的真愛呢?程落薰嗎?」

一個急剎車,沒有系安全帶的封妙琴由於慣性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她瞪大眼睛,怒視著林逸舟,沒想到林逸舟眼中的憤怒比她還要多得多,一時之間,她被震住了,說不出話了。

林逸舟指著她,一字一頓:「你給我閉嘴!」

當時是凌晨2點43分,林逸舟的車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他跟封妙琴在車中怒目相視。

凌晨2點43分,許至君的也車停在五一路的十字路口,在等紅綠燈的空擋,他抽出右手握住我的左手。

30秒後,綠燈亮起,他們由東往西,我們由西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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