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星凄清 4

算了,你就當沒有我這個父親,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來的時候帶著滿腔悲痛,走的時候帶著滿腔悲憤。

在車站,父親送我,我看著眼前的他,眉目之間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和倦態,到底也是老了。我這樣一想,鼻子就忍不住一酸,脫口而出:「別送了,我自己走。」

他看著我,眼神是苦悶的,也許有什麼想說的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沉默之中只好點煙來抽。

煙頭一明一滅,我的心臟也一抽一抽,他終於開口問我:「落薰,你是不是很恨我?」

真好笑,這個問題,譚思瑤問過我,周暮晨問過我,孔顏問過我,康婕也問過我,現在輪到我的父親來問我。

他們一個一個都問我是不是恨他們,可是他們在傷害我的時候卻又都那麼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帶水。

我搖頭:「小時候可能恨過,但是現在,真的全忘了。」

花力氣去恨一個跟花力氣去愛一個人同樣都是辛苦的事情,我已經很辛苦的在愛了,我沒有那麼多的力氣可以拿去恨了,所以我寧可選擇淡忘,讓時光巨大的力量撫平我的痛苦,把傷痕變成勳章。

我進安檢之前他忽然跟我說:「你都不叫我一聲嗎?」

這時我才驚覺,真的,從我到來,到我離開,我居然沒有叫過一聲「爸爸」。

別的孩子輕而易舉就能叫出來的兩個字於我而言卻如鯁在喉,我張了張嘴,卻始終還是叫不出來,他笑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轉身走了。

我在車上的時候一直用包擋著臉,旁邊的阿姨好幾次以為都以為她旁邊坐著的是一具屍體。

其實我只是不想被無關的人看到我的淚水,因為父親在轉身前最後留給我的一句話是:「算了,你就當沒有我這個父親,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終於懂得:我永遠都無法明白有父親是一種什麼滋味,無論他生,還是死。

回到家裡我講事情的始末簡單的向我媽交代了一下,她跟我一樣無語,過了半天,她才說了一句:「也好,省了送花圈的錢。」

我橫了她一眼,想到自己已經三天沒有去學校了,於是又馬不停蹄的往學校趕,出門之前我媽叫住我,神秘的問我:「你跟康婕是不是吵架了?」

我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她得意洋洋的把我之前的鄙視還給了我:「你出去的這幾天我看見她在樓下徘徊,叫她上來又不肯,問她找你什麼事也不說,我一猜就是你們吵架了。」

我沉默的收拾著行李,不打算回答這個八婆的任何問題,可是她不放過我,得寸進尺的追問:「你們關係那麼好,到底是什麼事情吵架了?你搶了她男朋友?」

我穿好鞋子,大動作拉開門,氣沖沖的對她咆哮:「我還搶了她爸爸咧!」

在我媽發飈之前我趕緊溜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解釋這個混亂的事實:其實是康婕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回到學校,譚思瑤光彩照人的在我面前扭來扭去,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連指甲油都是dior的,我一邊憤恨生命的不公平,一邊用言語刺激她:「終於走出許至君的陰影,枯木逢春了呀!」

她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像多啦A夢看見老鼠一樣不鎮定,怒視著我:「你要死了啊!我是去給徐小文做親友團!」

我這才知道徐小文那個神經病居然報名去參加了「快男」選秀,我當時一口旺仔牛奶就噴出來了:「我靠,他是不是搞錯了,他應該再等一年去參加超女啊!」

譚思瑤這個沒立場的傢伙先是跟著我同流合污一起奸笑,然後馬上察覺出自己的檔次降低了,連忙正色說:「落薰,你別那麼刻薄,小文人很好的!」

我正準備問她徐小文的粉絲團是不是打算叫「同人女」的時候,徐小文就敲門了。

我一度非常想不通為什麼他能暢通無阻的進入我們女生公寓,後來有一次看到他哄得宿管阿姨笑得像一朵風中搖曳的菊花時,我就對他的交際能力徹底嘆服了。

他一看到我也在,高興得像找到了他親媽:「姐姐唷,你這幾天死到哪裡去了啦,我好想你的咧。」

為了防止他把我也抓去做他的親友團,我連忙說:「我還有事,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投票的,祝你一炮而紅,再見再見!」

我離開之後沒多久,徐小文跟譚思瑤也一起離開了宿舍。

譚思瑤忐忑的說:「我真的好緊張啊!」

徐小文點點頭,符合說:「我也真的好緊張!」

這兩個人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譚思瑤是因為要陪徐小文去比賽,錄製節目的過程中也許鏡頭會切到觀眾席上的她,她怕自己上鏡不好看。

而徐小文則是因為私下聯繫了譚思瑤的過氣男友許至君,要他記得收看今天的晚上的節目並且幫他投票。

如果他們兩個人坦白的說出自己緊張的原因,一定會被對方鄙視至死。

落寞的我在躲避了N個人之後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麼孤獨,孤獨得我買了孤獨的熱狗以及孤獨珍珠奶茶之後,抬頭看見了馬路對面的龍堂。

曾經無數次坐車經過我都以為那是個賭館,直到林逸舟告訴我他的刺青是在「龍堂」刺的,我才搞清楚這個店鋪的實質。

電光火石之間,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很費力的跟刺青師傅描述著我腦袋裡浮現的那個圖案,可是無論怎麼描述都覺得有點詞不達意,我越說越急,一急起來我就想哭。

旁邊有個徒弟突然搭了一句:「她可能是要林逸舟那個圖案。」

我一下就呆了,我一直知道他有名,可是沒想到有名到這個程度。那個師傅一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一臉的壞笑,拿出刺青的工具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我有一種花錢上刑場的感覺:心一橫,死就死。

紋身機的針頭鑽進我鎖骨下面的皮膚時我才知道,打耳洞那個痛算什麼痛啊,跟這個一比簡直就是蚊子叮了一口。

刺青師傅的鼻尖上都冒汗了,他一邊擺弄機器一邊跟我聊天:「你是林逸舟的女朋友啊。」

我咬牙切齒的說:「不是,就是認識。」

他又笑:「真的只是認識啊,哈哈,那小子好招桃花的咧。」

我依然咬牙切齒的說:「我曉得。」

我們聊天的過程中我一直都維持著咬牙切齒的語氣,一開始是因為痛,到後來是因為怒,我怒了!

林逸舟,他居然有那麼多風流傳說,我嫉妒死那些女的了!

臨走時師傅拍拍我的肩膀:「不錯,居然沒哭,上次林逸舟都是吃了半粒葯上頭了才敢叫我動手。」

我迷迷糊糊的看著他:「啊?他病了嗎?幹嘛要吃藥?」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白痴太鄉霸了,旁邊的人都隱約的在笑,那個刺青師傅也笑:「我現在相信你真的不是他女朋友了。」

沒過多久,我就知道刺青師傅口中所說的葯是什麼了,同時我也知道林逸舟的房間里那些奇怪的瓶子是幹什麼的了。

我給他打電話,語氣很歡快,我說我回來啦,方便去找你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下次吧」。

我立刻有一種被刺傷了的感覺,某些時候我曾認為我之於他是不同的,跟其他的人多少是不一樣的,所以當他把拒絕得這麼直接又坦白的時候,我真有點受不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故作輕鬆的說「那下次吧。」

掛掉電話,我想,我還可以去找誰呢。

怎麼突然之間,我一個去除都沒有了?我身邊一個可以陪伴我的人都沒有了?

這個想法讓我心口堵得好難受,我覺得我再不找點事情做我肯定會心肌梗塞而亡!

當我站在雄偉的嶽麓山下時,不禁被它的巍峨深深震撼了。

身邊不時有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路過,她們的笑容那麼純真芬芳,我覺得我也沒比她們大多少啊,怎麼看著她們說說笑笑我覺得自己這麼老呢。

我老了,我爬不動了,可是我花了錢買了門票進來,我不能浪費我媽的血汗錢。

這個想法產生之後,我就理直氣壯的走向了纜車售票窗口,一摸口袋,沒帶學生證,真是誰都沒我倒霉。

我一個花樣年華的年輕人心安理得的坐著纜車去山頂,說出去真的會被別人鄙視,於是我安慰自己:只要你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對面緩緩而下的纜車座位上要麼是空的,要麼是成雙成對的,反襯得我更加形單影隻。

不過很快我就看到遠遠的一個座位上有一個人跟我一樣,也是可憐兮兮的一個人,這個發現讓我受傷的心靈稍微感覺到了一點安慰。

我們兩個逆向的人越來越近,他穿白色的外套,戴著帽子,看不清楚五官,陽光灑在他身上好像一座普度眾生的佛。

就在即將擦肩的時候,他伸了個懶腰,匆匆一瞥之下我看到他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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