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星黯然 4

就算世界荒蕪,總有一個人,他會是你的信徒。

當孔顏以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坐在凈果甜品店裡、我的對面時,我的心就像面前那杯椰汁芒果爽一樣冰涼。

她倒是很大方,坦蕩地說:「你想問什麼,只要我願意說的,我都會說。」

我想了很久,甩出一連串的問題:「那天晚上你究竟為什麼進醫院?為什麼你進醫院要給暮晨打電話?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之前在一起,後來為什麼分手?」

她拍拍額頭,笑出聲來。

是我多心嗎?那個笑容里,分明有不屑的意味。

她挑挑眉毛,「你問這麼多問題,我可沒承諾你全都回答,我只回答你前面兩個問題。第一,那天晚上我酒精過敏,所以住院;第二,暮晨曾經說過,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有事,第一時間就要通知他。」

她的老練和果斷對比我的青澀稚嫩,高下立現,我簡直想拿把刀刺在大腿上好讓我的下半身不再發抖。

我還想要說什麼,她示意我停止,「好了,程落薰,我願意說的就只有這麼多,如果你還要問什麼,我都不會再回答了。」

「我能給你的忠告,就是放下這些事情,好好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像你這樣來質問我的女孩子,你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是程落薰,我其實挺喜歡你,所以我希望你會是她們當中最聰明的一個。」

所謂聰明,大概就是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回到最初一個人的狀態去。

我看著眼前微笑的孔顏,心裡很清楚,我做不到。

她和周暮晨,合力用利刃在我的心臟狠狠地捅了一刀,從此以後,那個傷口無時無刻都會汩汩的冒血。

後來的時間裡,我一直處於元神出竅的狀態,她也沒有說話。

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我看著那些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的女孩子,她們是真的幸福嗎?

當我以為我很幸福的時候猛然發現原來幸福不過是個幻覺,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孔顏的手機也是3250,她在我發獃的時候給周暮晨發了簡訊,內容我不知道,但是很快,周暮晨就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他的容顏一如既往的英俊,可是我只覺得,這張臉,對我來說,那麼陌生。

他在孔顏的身邊坐下來,那一刻,我心裡很清晰地走過一聲嘆息,我知道,在我內心存在的最後一絲希望都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崩潰了。

那個下午,我們三個人都很沉默,時間彷彿停止了,我看著沉默不語的周暮晨,在眼淚奪眶而出之前,我選擇了逃離。

其實故事不會停止,我們只是等待,一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的某天。

許多許多年以後的我,遇到了林逸舟,才明白許多許多年以前的周暮晨,為什麼有許多許多的沉默。

春末夏初,明明空氣里已經有了夏天的氣息,很多女孩子迫不及待的換上了短袖T和裙子,露出了光潔的手臂和小腿,三三兩兩地從我身邊過去。

我腳上那雙剛買不久的匡威有一點打腳,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痛。

我矯情地想起《海的女兒》中可憐的小美人魚,她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時,是不是也是這麼痛。

我還記得我當初跟周暮晨說起這個故事,說到小美人魚最後化作了海面上薔薇色的泡沫時,牙痒痒地說:「要是我,我才不會這麼成全那對狗男女,我要跟他們同歸於盡!」

當時他說什麼來著,好像是這麼說的——所以,程落薰同學,你就不配做小美人魚。

用羅素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來概括他就是:旁觀者輕,輕鬆的輕。

羅素然是我的偶像,她說話總是這麼一針見血。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永遠都不明白,有些代價實踐起來,比嘴裡說說,要慘烈得多。

到後來,我實在走不動了,索性在馬路邊上坐下來,把鞋子一脫,把兩隻鞋子的鞋帶綁在一起掛在脖子上,赤腳行走。

地板上的碎石粒嵌進腳板,我已經沒有了知覺。

我站在這段愛情的尾聲處,看見沿著愛情走向來時的路,原來每一步,都那麼孤獨,而且辛苦。

聽見手機里傳來康婕那個傻乎乎的聲音的時候,我很努力想控制好自己的氣息,可是一張開嘴,我就很不爭氣地嗚咽,嗚咽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搖晃得像是觸電一樣。

她在那邊大聲咆哮:「程落薰,是你嗎?你怎麼了?你說話啊,你被綁架了嗎?」

她總是在一些不恰當的時候說一些雪上加霜的話。

好不容易,我稍微平穩了一點,才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是我,我好難受,我好想死啊……」

說完這句之後,之前還有所壓抑的悲傷像潮汐洶湧噴發,我對著自己那個廉價的手機嚎啕大哭:「康婕,你快點過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康婕趕到的時候,我光著腳蹲在雙黃線上,所有的車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都會減慢車速,那些探究的眼神從車窗里投落到我身上,我一概不理,用雙手圍成圈,盡全力將自己抱緊。

其實,我只是覺得有一點冷。

康婕穿著一雙綠色的NIKE的人字拖跑到我面前,獃滯的面孔因為充滿了疑惑而顯得更加獃滯。她像《梅花三弄》里的馬景濤一樣,把我拖到人行道上,劇烈地搖著我問:「你怎麼了?你被強姦了?」

如果說之前,我還是只是遭遇了失戀,那麼在這一刻,我感覺我的生命承受了史無前例的雙重打擊!除了周暮晨和孔顏那對姦夫淫婦的絕情之外,還有來自我最好的朋友的愚蠢。

因為,在她吼出這句話的時候,身邊所有的路人都停下來了,他們迅速以我為圓心組成了一個圓圈。

我從餘光里看到有個穿黑色襯衣的男孩子站在離圓心最近的那一圈,饒有興緻地看著我,他敞開的衣領中,一枚翠綠的翡翠觀音十分精緻。

其實,從那一刻起,命運的磁碟就開始轉動,我們所有的人,被一隻翻雲覆雨的大手操縱著,在這個全民娛樂的城市裡,奏出了一支青春的驪歌。

而當時,我對後來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內心只想吼一嗓子:子啊,帶我走吧!

過了好久,周圍的人都散了,我才瓮聲瓮氣的回答她:「我跟暮晨徹底完了。」

這下輪到她呆住了。

因為她明白,這件事對於我來說,也許比被強姦了更慘。

同一個時刻,孔顏跟周暮晨之間,也掀起了一場口角戰爭。

孔顏冷眼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男孩子,其實相對於他溫和的微笑,她更加喜歡他發火的樣子,因為後者看起來比較真實。

周暮晨面無表情,只是眼神里有難以掩飾的失望和憤慨:「你知道自己荒唐嗎,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接到電話的時候有多擔心嗎,你知道我送你去醫院的時候一路上多怕你會死掉嗎?」

他一邊說這些話一邊一步一步逼近孔顏,她永遠都是這麼理智、冷靜、不露聲色,就算再接近她,也有一種距離感。

可是她哭了,從來沒有示弱過的孔顏,在周暮晨逼視她的時候,眼淚錚錚地掉下來。

周暮晨在最開始有一瞬間的震驚,可是緊接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輕聲地說:「別告訴我你會為我流淚,我不相信鱷魚的眼淚。」

無論孔顏是多麼頑強堅硬的人,她總還是個人,這句話對她的殺傷力太大,尤其是出自她面前的這個人——這個把她看得比全世界任何人都重要的周暮晨。

她笑了一下,靜靜地轉過聲,你走吧。

周暮晨看著她的背影不說話,孔顏的背影永遠都是那麼孤傲,在頃刻間,他其實有過衝動,過去抱著她,哄哄她。

可是,他輕輕地拍了拍孔顏的肩膀,然後起身離開,自始至終,孔顏沒有再轉過臉來。

已經是黃昏了,周暮晨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上,路過的行人各個神色匆匆,臉上寫滿了勞累一天的疲倦。

他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來自坐在因為堵車而停滯在橋上的一輛奧迪A6里,副駕駛座上的李珊珊,穿著當季的CKT恤,素白的面孔上沒有脂粉的痕迹,看上去就像高中生。

當然,是特別漂亮的那種高中生。

她隔著護欄高聲喊:「周暮晨,我姐姐呢?」

周暮晨看著她那張與孔顏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心臟頓時有一種劇烈的絞痛,他來不及回答她的問題就拔足朝之前的方向跑去,全然不管車裡錯愕的李珊珊。

慢慢地,擁擠的車流開始暢通了,A6的駕駛座上,一個粗狂的男聲:「那是誰?」

李珊珊瞪了身邊這個光頭男人一眼:「想什麼呢,那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周暮晨竭力的奔跑,腦海里只有孔顏流著淚的臉。

他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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