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殘月 1

我一直只想和你們好好在一起,有你們在我的身邊,傾聽我的快樂和悲傷。

卻沒想到我迎來的,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和那麼多人的刻意的離間,這些錯誤和誤會將我們慢慢地隔開。

我終於明白,所有的悲歡都是我一個人的灰燼,世間道路何其多,但我始終只能踽踽而行。

那天晚上我整個人近乎麻木地刪掉了相冊里所有跟顧辭遠和筠涼一起的合影,滑鼠每點一下,身體某個地方就好像被清空了一點……

唐元元這段時間變得很和善,以前看我不順眼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甚至還主動邀約:「宋初微,你周末有空沒,陪我去做個小手術?」

我駭然地看著她,一時之間竟然不曉得要作何反應。

看著我的表情她也明白是我誤解了她的意思,一聲嬌嗔:「你要死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是祛斑!」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這種時候能被人以友好的態度對待,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一種安慰,於是我點點頭:「好啊。」

離周末還有幾天,我忽然變成了那種早早去教室佔座的好學生,連梁錚都對我刮目相看,但每當他想要靠近我跟我說點什麼的時候,我總會找借口溜走。

我實在是不曉得怎麼解答他的疑惑,經歷這麼多事情,我的價值觀已經被弄得很混亂了,我之前一直所堅持的、自以為是正確的那些信念,通通變得很模糊很模糊,我沒有勇氣向他轉達唐元元所說的那些話,況且,筠涼說得也有道理。

我那麼能說會道,也沒見我幸福到哪裡去。

除了梁錚之外,我還躲著很多人,顧辭遠一開始還在教室門口和公寓門口堵我,可是在好幾次我把他當作空氣忽略掉之後,也就沒見過他了。

某天收到他發來的一條簡訊:「等你氣完了,就回來吧,我等你。」

我握著手機發了很久的呆,我以為我會哭的,可是沒有,真的一滴眼淚都沒有。

另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袁祖域。

不知道是因為那天在餃子館裡我突然對他敞開心扉談起我的身世,令他產生了某種錯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他後來的表現實在叫我不知所措。

我們出來之後照例在路上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忽然正色:「好像我們每次出來都是吃東西,下次做點別的事情好了。」

「啊?」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意思呢?

「比如可以去看電影啊。」他並沒有看我。

我還是很木然的樣子:「可是那是談戀愛的人才去的地方啊……」

是我腦子轉不過彎來,誰說電影院只有情侶才可以去呢。其實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能想明白了,你知道,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思考問題的能力也不怎麼樣。

沒想到,死都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句話:「那我們就談戀愛好了。」

其實那天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顧不得他的阻止,我攔了輛的士匆匆忙忙就跑了,好像不是他對我表白,而是高利貸債主來找我討債。

坐在車上我還驚魂未定,袁祖域,你玩兒大了,我很容易當真的!

接下來那通電話更無疑是雪上加霜:「喂……你用得著跑得那麼快嗎?你再想想唄,我又沒要你今天就答覆我……」

「啊!沒電了!」這麼蹩腳的借口我只在那些三流的偶像劇里看到過,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要拿來搪塞別人。

他以為他打這個電話來能安撫受驚的我嗎!這跟拿汽油去滅火有什麼區別啊!

從那之後,他的名字跟顧辭遠的名字一起老老實實待在我的手機黑名單里,至於哪天解禁,我自己也沒想過。

在我糾結得跟團麻花一樣的時間裡,筠涼終於見到了沈言的男朋友黎朗。

他們三個人在飯店碰面,沈言本來想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樣子好好跟筠涼吃頓飯,卻沒想到見到筠涼的第一眼時就失態了。

「我的天啊,你怎麼憔悴成這樣了!」沈言的驚呼讓黎朗忍不住皺了皺眉,也讓筠涼一時之間有點難堪。

好在筠涼的情商高,很快就自己打了個圓場:「當然不比你有愛情滋潤這麼神采飛揚啦!」

黎朗伸出手:「你好!」

筠涼猶疑了一秒鐘,很快伸出手去象徵性地握了握,完成了這個成人之間的禮節儀式:「你好!」

沈言在一邊掩嘴笑道:「真受不了,搞得這麼正式。」

那天筠涼吃得很少很少,不管沈言和黎朗如何熱情地招呼她,她就是吃不下,到最後沈言自己也覺得無趣了:「你跟初微,你們兩個都是這個德行,等你們年紀再大點就知道了,身體最要緊,健康都得不到保障,哪裡還有資格談別的?」

聽到宋初微的名字,筠涼的表情有那麼一點僵硬,這一點連沈言都沒有捕捉到,卻被目光如炬的黎朗看進了眼裡。

這頓飯吃到後來,場面漸漸冷了下來,沈言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那個女孩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筠涼像是猛然被什麼利器扎到了似的彈起來,狐疑地盯著沈言的面孔,潛台詞是—你怎麼會知道?

沈言眉目不驚:「難道你自己不打算對我說嗎?」

說不清楚什麼原因,筠涼忽然悲從中來,一種悲憤的感覺油然而生,似乎全世界都站在她的對立面等待著一個譴責她的機會,宋初微是這樣,沈言也是這樣。

全世界都看她的笑話,全世界都在等著看她的報應。

生平第一次,當著外人,眼淚涔涔地落下來,那種不被理解的孤獨感,十六歲那年第一次感受到的強烈的、劇烈的、濃烈的恥辱感,暌違多年,終於再次感受到了。

她提起包,欠一欠身:「我先走了。」

沈言把筷子「啪」的一聲扣在桌上,氣沖沖地看著追著筠涼出去的黎朗的背影,久久、久久沒有動彈。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筠涼才停下來回頭對黎朗說:「真的很抱歉,我太衝動了,麻煩你幫我向沈言姐說聲對不起。」

黎朗擺擺手,似乎在他看來那是不重要的,他眼睛裡的關切讓筠涼為之一顫:「沈言其實也只是關心你,言語可能有些不當,你不要放在心上。」

筠涼咬著嘴唇點點頭,想說什麼,最終卻又說不出來。

黎朗笑笑:「我有個妹妹,比你大不了多少,說話做事也挺衝動,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父母管不了她,叫我這個做大哥的管她……我能怎麼管呢,讓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她才會開心嘛。」

其實他說的話聽起來跟筠涼似乎毫不相干,可是有些人之間天生似乎就有一種默契,黎朗沒有說出來的,筠涼完全明白了。

她點點頭:「謝謝你!」

在一起以來,沈言第一次跟黎朗發生爭執竟然是為了筠涼,這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

「用得著你追上去嗎?你以為你是救世主?」沈言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黎朗溫厚的性格使得他不善犀利的言辭,只能看著沈言笑,笑了很久才說:「我是覺得她挺像我妹妹的,你想多了。」

「想多了?希望是吧。這次是筠涼,下次不知道你又要為了追逐哪個異性而棄我於不顧呢。」沈言的口吻是輕描淡寫的,可是言語里的計較和刻薄,黎朗還是明明白白地聽出來了。

沒必要吵,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男人嘛,不是原則性的問題,退讓一點不會死。

但整個晚上沈言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最終黎朗也沒辦法了,只好送她回去,沒想到她的氣還沒全消:「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關上車門,沈言對窗外揮手的黎朗視而不見,神情漠然地對的士司機報出自己公寓的地址。

在黎朗平和的目光中,沈言硬是沒有降下車窗說一聲再見。

一個女人,如果你自己不對自己狠,就會有男人來對你狠。

這是沈言的座右銘,她不僅是這樣說,更是身體力行將這句話做到了極致。

她在高中畢業的那一年,看過一部日本電影叫作《大逃殺》,北野武的名作。整部影片的基調是血腥的、殘酷的、壯烈的,中年失業的父親在衛生間上吊,廁紙拖得很長很長,上面是寫給他兒子的話:秋也加油,秋也加油……

那一刻,沈言簡直熱淚盈眶。

她握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心裡惡狠狠地喊著,沈言,加油!

窮途末路的時候,男人只有去死,但她是女人,而且還年輕貌美、聰明過人。

很多年了,她像一隻鳥不停地遷徙,這個城市旅行,那個城市遊玩,但她不回家鄉。

那個沿海的小城鎮,空氣里終年有著一股海洋的潮濕和腥味。一旦在某個城市嗅到來自記憶里那種熟悉的氣息,就會有哀愁在她的心裡風起雲湧。

某些失眠的夜晚,她睡在舒適的床上,凝視著靜默的夜空,連自己都會疑心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了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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