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弦月 3

「你聽我解釋……」顧辭遠急得滿頭大汗。

我冷冷地看著他,這一刻,我真的很想把他偽善的面具撕下來,我真的很想一刀捅進他的胸膛!

「我跟她真的沒什麼,不告訴你,就是怕你多想……」他這些廢話聽起來那麼蒼白,看著我的表情,他難道還不明白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是徒勞的?

「她是喜歡我,上次你叫我送她回去,她就跟我說了……但是我很明白地告訴她,我不可能跟她有什麼,我只喜歡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這次她看到我QQ簽名說要出去採風,跟著來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的!」

在他結結巴巴、斷斷續續想要做最後的垂死掙扎的時候,我已經動作麻利地把手機關機,取出手機卡,然後把空殼子伸到他面前:「還給你。」

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過了很久,才用顫抖的聲音問我:「初微,你來真的?」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顧辭遠,我不像陳芷晴那麼有勇氣,也沒那麼笨,我不會用賤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在一起這麼久,除了這個手機,我不欠你任何東西,現在手機也還給你,我們一刀兩斷。」

他怔怔地看著我,我倔強地仰著臉承接著他的目光,真好笑,被辜負的那個人是我,怎麼眼睛裡有淚水的那個人反而是他?

時間在此刻已經徹底地失去了意義,公寓頂上的燈亮了,他逆著光,我漸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斑斕的燈光擦亮了夜,可終究還是會被空曠蒼穹的黑所吞沒。

久久,他低聲說:「初微,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初微,你原諒我……」

沒見過這麼冥頑不靈、頑固不化的白痴,我腿也站麻了,索性二話不說把手機塞到他的手裡:「不好意思,我本來想直接還錢給你,但你知道的,我沒錢,我什麼都沒有。」

在我轉身飛奔向公寓之後,聽見身後一聲很響的,什麼東西被大力摔碎的聲音。

這個手機還真是多災多難……這次,不用麻煩袁祖域的同事了……我悲傷地想。

已經是第幾天了?筠涼還沒有回過宿舍,看到我提著兩瓶酒鬼酒跌跌撞撞地推開門,原本在一邊聽歌一邊做面膜的唐元元驚訝地摘下耳機、扯掉面膜,醞釀了半天才問我:「宋初微,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沒有回答她,我一句話也不想說,我甚至希望我買的這兩瓶白酒是假酒,讓我喝了之後一了百了,然後我媽還可以獲得一筆豐厚的保險金。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我會想起我媽?

從下午看到林暮色的相冊里那些在古鎮拍的照片之後,我就一直處於一種封閉的狀態。

不怒,不驚,也不痛。

我機械地將其中一張另存在桌面上,然後打開PS……這個軟體還是顧辭遠幫我下載的,雖然他教我的那些我並沒有完全學會,但是一些菜鳥級的功能我還是基本掌握了。

我的筆記本配置並不太高,開PS需要那麼一點點時間,在那短暫的時間之內,我內心一直彷彿祈禱:不要、不要、千萬不要……

可是事與願違,最終我還是看到了那張照片的參數,照相機型號那一欄赫然標示著:尼康D700……

什麼叫萬念俱灰?

我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那一刻,忽然覺得心臟都不會跳了。

可是一想起我媽,眼淚忽然洶湧而出。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手術之後,注射在身體里的麻醉劑功效全退去了,劇烈的疼痛到了這個時候才發作,原來可以痛成這樣,原來我根本承受不住。

我雙手掩面,眼淚從指縫裡源源不絕地流出來。

為什麼我好像不會呼吸了?為什麼好像有一雙大手在撕裂著我的胸腔?為什麼要遇到這個人?為什麼會在一起?為什麼他要背叛我……

太多太多的為什麼,卻沒有人能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

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企圖欺騙我,說什麼是忘了帶手機充電器,古鎮的旅館裡又沒有網線……多好笑,多可笑,他竟然打算騙我?

我仰起頭來,淚流滿面地看到窗外那輪明月,它的邊緣是毛茸茸的光芒。

很小的時候就會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從古至今,明月高掛在蒼旻之上目睹了這個塵世多少醜惡的真相,又見證了多少人從至親走向了至疏。

愛情?這個世界還有所謂的愛情嗎?

唐元元被我這個樣子完全嚇傻了,認識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有見我難過成這個樣子。豈止是她,在我自己的記憶中,我也從來沒有為什麼事情哭得這麼傷心欲絕過。

這個世界上最能夠令你悲痛的、最能夠傷害你至深的,不是你的敵人,而是你的親人。

唐元元把整包抽紙都放到了我的面前,又手忙腳亂地給我倒了一杯開水,最後才在我對面坐下來眼巴巴地看著我,問我:「到底怎麼了?你說啊,跟男朋友吵架了啊?」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哭得開始打嗝了,喝了她倒的那杯白開水之後,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又被推開了。

幾天沒見,筠涼的面容憔悴得彷彿換了一個人,她往我身邊一坐,終於似靈魂歸位一樣恢複了一點精神,看著垃圾桶里堆著我擦過眼淚、鼻涕的紙巾,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初微,顧辭遠找我說了……」

我猛然站起來,動作幅度之大,連旁觀的唐元元都嚇了一跳!

我指著筠涼,剋制住自己聲音里的哽咽:「你,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這個人,一輩子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

筠涼順著我的手指,目光一路往上,最終與我四目相對。

你知道那個故事嗎?

當野獸受傷了,它會找個洞穴躲起來自己舔著傷口療傷,絕對不會掉一滴淚,但一旦有人來噓寒問暖,它絕對就會受不了。

我就是這隻野獸,此刻面對筠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初微,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但你總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也許事情根本沒有發展到你以為的那麼惡劣的程度呢?」

我一聲冷笑,要多惡劣的程度才稱得上惡劣呢?看著筠涼眼睛底下一圈深黑,到底不是十六歲了,熬夜的痕迹已經掩蓋不住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跟你不一樣,你願意給杜尋機會……我不願意給顧辭遠這個機會,一次不忠,百次不忠,筠涼,你聽著,今天杜尋他可以為了你這樣對陳芷晴,來日他也就可以為了另外一個人這樣對你!」

筠涼也猛地一下站起來,表情里有掩蓋不住的盛怒:「宋初微,現在說你的事,別扯到我頭上來!」

唐元元本想拉我,接著又想拉筠涼,可是最終卻怯生生地退到一邊去。

她也看明白了,今天這場架,誰也拉不住了。

空氣凝結,我和筠涼互相盯著對方,這麼多年來,我們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彼此。因為立場不同而令這目光中散發著寒氣,全無諒解和包容。

「這兩件事在本質上沒有一點區別,本來是有的——在你不知道杜尋有女朋友的情況下,你原本是無辜的,但是你最後做出的決定真令人心寒齒冷,我真沒想到這是我認識的蘇筠涼做出來的事,在知道真相之後你不僅沒有懸崖勒馬,居然還堅持跟那個背信棄義的人在一起,全然不顧陳芷晴的感受,直到釀成悲劇還不知悔改……你真令人失望。」

我的語速很慢,但這段話說得非常流利。

我說過,我很容易口不擇言,但這番傷人的話卻像是已經在心裡修繕了千百遍似的,連我自己都有些詫異:莫非我早就想譴責筠涼了?

她的臉在短短几分鐘內變紅又變白,最後卻出乎意料地變得鎮定自若。

她只說了一句話,很短的一句話,但每一個字都像是捅在我心口的一把刀:「宋初微,說得好……你這麼能說會道,也沒見你幸福到哪裡去。」

那似乎是我一生之中所經歷的最漫長的一個夜晚。

在筠涼奪門而出,並丟下一句「我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看看最後究竟誰能接近理想中的幸福」之後,我跌坐在床邊,仰起頭凝視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眼淚怎麼會有這麼多,怎麼會流了那麼久之後還沒有流光呢?

唐元元小聲地問我:「宋初微,你還好吧?」

我吸了一下鼻子,聲音里的鼻音很重,聽起來悶悶的:「我沒事,你睡吧。」

關掉宿舍的大燈沒多久,唐元元就發出了輕微的鼻息。我知道我不可能睡得著,索性起身輕輕關上門,出去走走。

沒有了手機,不知道可以去找誰,只好在月光下茫然地走著,然後忍不住嘲笑自己:就算手機還在,這個時候你還能夠找誰?

我忽然很想給我媽打個電話,說不清楚,就是特別想聽聽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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