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弦月 2

也許是因為那雙鞋太漂亮了,筠涼在反覆的猶豫之後最終還是翻出了當日沈言給她的那張名片,按照上面那一串數字撥了過去。

沈言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很愉悅的樣子,她調侃筠涼:「你還真有耐性啊,今晚再不打來,我明天就穿去上班了。」

筠涼也十分不好意思:「不要你送,我原價買吧。」

不知道為什麼,沈言卻十分堅持:「我不差這麼幾百塊,說了送你就送你,小妹妹,就當我們有緣吧。」

當時以為事情真的很簡單啊,當時以為一切都可以用「緣分」這個詞語來解釋,只是那時候沒想過,緣分也有良緣和孽緣的區別啊。

筠涼想了一下,終於妥協了,但她仍然堅持不能白收禮物:「那周末我請你吃飯好了。」

沈言是個很乾脆的人:「也行,這樣你也安心啦!」

約好沈言之後,筠涼跑來跟惆悵的我說:「到時候跟我一起去吧,我怕人少沒話說會尷尬。」

我耷拉著臉看都懶得看她:「我手機丟了很憂傷,你不要理我,讓我自生自滅吧。」

她繼續循循善誘:「哎呀,又沒叫你今天去,周末呢,說不定周末你心情就好了呢!」

心情好?以後走在街上只要看見外國人,我的心情就不可能會好!

我沖著筠涼大聲喊:「不去!周末我要去市中心找那個人!」

沒有手機的日子我真的好難過,碰到那種講課讓人昏昏欲睡的老師我就真的只能趴在課桌上睡覺,連發簡訊騷擾顧辭遠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沒有手機,就不知道時間;沒有手機,就不能自拍;沒有手機,我就活不下去了!

中午在食堂里顧辭遠被我念叨得終於崩潰了:「姑奶奶,下午的課管他點不點名,老子不去了,老子帶你買手機去!」

我嚇一跳,緊接著我一臉悲痛和仇恨地看著他:「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是為了你的錢才跟你在一起的嗎!我告訴你,不是!我不是那種人……」

一堆廢話還沒落音就被他痛扁了一頓:「宋初微,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多廢話!送個手機給你,屁大點事,用不著升華到那個檔次去!」

我獃獃地看著他,心裡在做劇烈的鬥爭:去,還是不去?

莎士比亞說過,這是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大問題啊!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我要是收了他送的手機,他趁機對我提出非分的要求,這可怎麼辦啊……可是我寧死不受嗟來之食,這與世隔絕的生活又實在太煎熬了……

左思右想還是很矛盾,顧辭遠也明白我的重重憂慮,他想了一下說:「那我們先去看看總還是可以吧?」

嗯!看看當然可以,看看又不要錢,我連忙小雞啄米般狂點頭!

可能我那個樣子太蠢了,顧辭遠臉上浮起一個「拿你沒辦法」的笑。哎呀,其實我的男朋友,真的還是蠻帥的呢!

於是下午我也沒去上課,顧辭遠也沒去上課,奇怪的是我們竟然一點負罪感都沒有,他嘆息著說:「我們真是狼狽為奸啊!」

不對,我糾正他:「我們是金童玉女呢!」

坐在公車上一路搖晃著,我想起剛剛開學的那天陪他去看單反時在公車上發生的事情,沒來由地心裡一陣暖流,我想不知不覺中,可能我真的喜歡上這個叫顧辭遠的傢伙了吧。

小時候看那些言情小說少女漫畫,裡面總是有這種兩個人吵著吵著吵出真感情來的橋段,當時覺得,真荒謬啊,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明明那麼看不順眼的人,怎麼就喜歡上了?怎麼就愛上了?

我把這個疑問拋給他:「喂,那天你看到那個猥瑣男拍我,是不是有一種看到聖潔的女神被褻瀆了的感覺?」

他皮笑肉不笑地白了我一眼:「你瘋了嗎?我當時最強烈的感覺就是,那個人是不是也太饑渴了,連你這樣的姿色也不放過。」

秋天裡溫暖的陽光從車窗外灑在我們緊緊牽著的手上,天氣這麼好,我的心情也比較好,自然不屑跟他鬥嘴:「對,我也覺得奇怪,性騷擾的對象不應該都是林暮色那種類型的女生嗎?」

他奇怪地問我:「誰?」

「就是我丟手機那天,你過來接我的時候,站在我和筠涼旁邊那個女生啊,不記得了?」

他凝神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搖搖頭,表示真的沒什麼印象。

這世界上的事還真有意思,那天林暮色看到顧辭遠氣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的時候,簡直像蒼蠅看到屎——哦,這樣的形容不太恰當,應該說簡直像潘金蓮看到西門慶——這樣也不太恰當,確切地說,就像我看到食堂那個討厭的大媽多找給我錢一樣:心花怒放!

當我再次提醒顧辭遠時,他很肉麻地攬住我的肩膀說:「好了,不要說了,我知道我帥!」

真自戀!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說「我眼睛裡除了你,別的女生都看不見」嗎?

我們在手機廣場轉了一圈,最後擠進了人最多的那間店,我看著陳列櫃里琳琅滿目的樣機眼睛都快轉不過來了,我知道,我完蛋了!

完蛋了,今天肯定不是「看看而已」了,這個世界什麼我都能抵擋,我唯一不能抵擋的就是,誘惑!

顧辭遠看著我那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就笑了:「挑吧,我帶著卡呢。」

我感激涕零地看了他一眼,天知道啊,從我爸消失……之後,就再也沒有一個異性對我說過這樣充滿寵溺的話語了,我做夢都希望有一個人對我說:「我所有的不多,但我願意把最好的都給你。」而這一天竟然真的來了。

也許是我眼裡的感動過度了,在別人眼裡看來就成了諂媚,那個坐在櫃檯裡面正在幫別的顧客解決售後問題的男生瞟了我一眼,臉上分明是不屑。

我也不甘示弱地瞟了回去,喲,胸口掛著的那個工牌上寫著名字呢,袁祖域,還挺好聽的。

嘁,好白菜都被豬拱了,這麼好聽的名字怎麼就給了這麼個思想陰暗的人。

左挑右選終於選了一隻諾基亞的智能機,粉紅色,據說是限量版。

我當然也沒幼稚到會相信這種流水線上的產物會是真正的限量。趁顧辭遠去排隊交錢的時間,我四處打量,忽然發現他們櫃檯上那台筆記本上的蘋果標誌是貼上去的。

這個發現令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袁祖域放下手中的活兒問我:「你笑什麼?」

我也真傻,什麼叫自取其辱呢,我詮釋給他看:「我笑這個蘋果是假的。」

「那關你屁事?」

顧辭遠付賬回來看到我滿臉通紅的樣子覺得很奇怪:「你熱啊?」

我搖搖頭,牽起他的手就往外沖,臨走前我狠狠地瞪了袁祖域一眼,心裡罵了一句:「你個燒餅。」

就在顧辭遠陪我買手機的同一時間,正在A大上課的杜尋接到一條只有兩個字的陌生簡訊:出來。

正好是在上大課,幾百個人坐在階梯教室里,一眼望過去全是人頭,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好奇心戰勝了求知慾,於是貓著腰從後門溜了出來。

安靜的走廊里沒有一個人,杜尋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他左右看看確定是惡作劇之後便打算返身進教室,忽然耳邊有風,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一雙手臂從身後緊緊抱住了。

曾經無比熟悉的香水味讓他在頃刻之間頓悟了身後這個人的身份。

那一把甜糯的嗓音里充滿了淡淡的傷感:「先別回頭,我怕我會哭。」

走廊里有穿堂而過的風。

杜尋感覺得到她的身體有輕微的顫抖,過了很久,她輕聲說:「這也許只是你漫長人生中平淡的一天,但我會一直記得它,無論再過多少年。」

「杜尋,我回來了。」

沒有分毫的感動那是假的,往昔許多片段在眼前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左右為難的煩惱也被久別重逢的感動所掩蓋了,在他轉身之前迅速地調整好了面部表情,原本就是寡淡的性格,所以笑容也不需要太過誇張:「傻瓜,這麼矯情幹什麼?」

陳芷晴的眼睛裡有隱隱約約的淚光,跟兩年前在機場哭得無法自抑的樣子沒有什麼不一樣。

可是別的事情,卻不動聲色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杜尋看著這張臉,這張乾淨得沒有一絲皺紋的臉,右眼的眼角那顆淚痣還在那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張臉從自己的腦海里漸漸地模糊了,當它再次呈現的時候,竟然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陌生。

他忽然想起博爾赫斯那句話:一個人進入暮年時,會有很多回憶,但經常自動浮現於腦海的,大概也不會很多,這當中會有一張年輕的臉和這張臉引發的燦爛的記憶,這張臉不一定屬於妻子,也不一定屬於初戀,它只屬於瞬間。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迅速閃過了筠涼咧開嘴笑的樣子。

然而,最終他還是點點頭:「回來就好了。」

要很久以後,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