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AX

鑰匙緩緩插入了玄關的門鎖。動作雖然已經放得極輕,但隨之而來的咔嚓聲還是讓兜緊張不已。什麼時候才能發明出無聲門鎖啊!兜繃緊了神經,小心翼翼地轉動手腕。門鎖打開的聲音令他一陣胃痛。他打開房門,早已熄燈的家中一片寂靜。

他靜靜地脫了鞋,蹭著走廊的地板向前走去。客廳很暗。全家人——雖說就兩個——應該都已經睡了。

兜屏住呼吸,小心地留意著動作向二樓走去。上樓後,他進入右手邊的房間,打開燈,豎起耳朵。終於,他緩緩地舒了口氣,這一刻他才放鬆了下來。

「我說兜啊,你都有老婆了,一會兒回家不會還是偷偷吃泡麵吧?」有個同行曾經如此打趣過兜。那是一個瘋狂沉迷於兒童電視節目《托馬斯和他的朋友們》的怪人,業界人稱「檸檬」,性格粗暴,舉止輕浮,但技能高超。當時他們分別受不同人委託刺殺同一目標,雙方聯手完成任務後,兜等人剛剛喘口氣的工夫,檸檬便一臉得意地拋出了關於《托馬斯和他的朋友們》的古怪問題,問他們多多島是誰負責修建的。可能是見無人願意回答,檸檬只好又將話題引到了兜身上。

「兜,你家人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嗎?」提問的是檸檬的搭檔蜜柑。二人體格相仿,性格卻截然相反,可能這也正是他們能夠順利合作的原因吧。也許是覺得娶了老婆的同行實在太少,所以二人問的問題都非常直接。

「當然不知道。」兜立刻答道,「他們要是知道家裡的頂樑柱做這種危險可怕的工作,大概會絕望吧。平時我是文具廠的銷售。」

「這是你在家人面前的偽裝嗎?」

「差不多吧。」兜確實曾經在文具廠工作過。彼時,兒子剛剛出生,兜才二十五歲左右,通過中途錄用的方式加入了公司,此後一直做正式職員。如今,兜大概四十五歲,在銷售部也算得上是老手了。

「家裡的頂樑柱干著這種不要命的工作,回了家夜宵就是一碗泡麵,這也太慘了吧。」檸檬打趣道。

「瞎說什麼?」兜怒道,「怎麼可能吃泡麵!」

或許是因為兜的語氣聽上去很強硬,檸檬條件反射般向後仰了一下,緊張地說道:「別生氣啊。」

「我沒生氣。」兜穩了穩聲音繼續說道,「泡麵,其實聲音是很大的。」

「什麼意思?」

「拆塑料包裝的聲音、撕開蓋子的聲音、倒熱水的聲音……如果半夜吃,聲音會顯得很大。」

「反正又沒人注意。」

「我老婆注意。」兜說,「那聲音很大,還把她吵醒過。她在公司上班很認真,因為路上時間比較長,早上也得很早起床。如果半夜被泡麵的聲音吵醒,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大事不妙?什麼大事不妙?」

「第二天早上見面時的那種壓抑真是一言難盡。她嘆的氣要是堆在一起,恐怕能吞沒家裡的地板。這可不是比喻,而是真的很憋悶。她一說『你吵得我都睡不了覺』,我的胃就一陣絞痛。這種感覺你們不會懂的。」

「兜,你別開玩笑了,你還會緊張?我無法想像。」

「真的。我工作的時候不緊張,做好分內之事罷了。」

「對老婆就不是這樣嗎?」

「當然。」兜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辦?如果不能吃泡麵,吃零食會發出聲音啊。」蜜柑那有著雙眼皮的眼睛彷彿滿是憂愁地望向了兜,「你餓了怎麼辦?」

「香蕉,或者飯糰。」兜一臉認真地答道。

面前的兩個同行恍然大悟,不禁感到欽佩。「你還真是聰明。」

兜卻立刻打斷道:「想出這個辦法的人還是太天真了。」

「這樣還算天真嗎?」「香蕉和飯糰都不會發出聲音吧?」

「你們聽好了,雖然是半夜,我老婆偶爾也會不睡覺,等我回去,有時候還會給我做晚飯或者夜宵。」

「是嗎?」

「平均下來一年能有三回吧。」

「不少嘛。」蜜柑這次明顯是嘲諷的語氣。

「這種時候就會吃她做的飯,量還挺大的,當然也就不會想吃飯糰或者香蕉了。」

「還能這樣啊。」

「記住了,便利店的飯糰保質期很短,到第二天早上就不能吃了,而香蕉居然也很容易壞。」

「所以?」

「最後我選擇的是……」

「選擇的是……」蜜柑重複道。

「香腸,魚肉香腸。既沒聲音,也放得住,還能填飽肚子,堪稱最佳選擇。」

檸檬和蜜柑瞬間安靜了下來。

「半夜在便利店裡,我經常能看到和我一樣下班回家的父親在挑選飯糰或者香蕉。每次看到,我都不由得感慨他們還是太天真了。」兜繼續說道,「最後我選擇的,是魚肉香腸。」

檸檬怔怔地望著發言完畢的兜,慢慢地鼓起掌來,起先斷斷續續的掌聲變得越來越快,彷彿是看完演出後起立,熱烈地鼓掌向演員致敬一般,他的表情極為真誠。「兜,你能把這麼慘的事情講得如此帥氣逼人,實在太感人了!」說罷,檸檬又拍了兩下手。

旁邊的蜜柑愁眉苦臉地說:「太蠢了!在咱們這行提起兜,那就是高人一等的行家,甚至是高人兩等也不為過。要是讓別人知道你是這麼個妻管嚴,怕是有人要失望嘍。」

說起來,最近好像都沒怎麼見到那兩個人呢。兜回想著,腦海中浮現出了檸檬說「負責修建多多島的是珍妮·帕卡德」時一臉得意的表情。

兜拿出裝在西裝口袋裡的魚肉香腸,無聲地撕開包裝,一口咬了下去。空空如也的肚子得到了香腸的撫慰,但椅子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又令兜一下子焦慮起來。老婆沒醒吧?他豎起耳朵小心地聽著。

兜早上起來的時候,妻子已經準備要出門了。「不好意思,早飯在桌子上,你快吃吧。差點忘了早上還要開會,我先走了。」她邊說邊打開玄關的門,飛奔了出去。

「去吧,去吧。」兜回應道,轉身走進盥洗室。洗完臉,上完廁所,他朝餐桌走去。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已經早上七點半了。

妻子不在家,氣氛就會輕鬆一些。兜並非很難和妻子溝通或是很討厭妻子,反倒可以由此斷言,在這麼長久的婚姻生活中,兩個人的感情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兜一直謹小慎微地照顧著妻子的心情。而妻子也彷彿生出了尾巴,雖不像老虎尾巴 那般,卻也會在家裡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掃來掃去,不知何時就會不小心踩到。

電視開著。早間新聞結束後,一個年輕女人站到氣象圖前,解說著關東地區本周的天氣。

「這個人長得挺像你媽媽。」兜說。兒子克巳早已在餐桌旁坐好,啃著一片吐司。他鼻樑高挺,瞳仁黑亮有神。他還是高中生,卻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毫不偏心地說,兜覺得兒子眉宇間顯露出的堅強與脆弱交織的感覺頗具魅力,應該是像他媽媽。

「像我老媽?不,不,一點都不像。這人才二十多歲。」

「再過二十年,就和你媽媽一樣了。」

「要這麼說的話,」克巳指著桌上那個看起來很有來頭的進口茶杯說,「千年以後,這東西也會變成陶器呢。」

「陶器怎麼了?那可比杯子貴重多了,再說這杯子也不是黏土做的。反正這個播天氣的姑娘長得挺像你媽媽。」

「老爸,你也太先入為主了吧。」

「我?太先入為主?」

「嗯。你一旦認為這件事就是這樣,就會相信那是事實。」

「是嗎?」

「以前不也是這樣?走著走著看到一棟大樓前聚著好多人,又聽見遠處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你就自信滿滿地說是那邊著火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結果是商場大甩賣,大家在排隊而已。」

就在這件事發生的前一天,兜剛從同行那裡聽說最近出現了一個縱火集團,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有些先入為主了。但這又沒辦法跟兒子解釋,再說也確實是他弄錯了,他只好回應道:「是嗎?」

「還有,送快遞的姐姐不再來了,你就煞有介事地說人家無證駕駛的事被拆穿了。」

「那段時間,新聞上經常說無證駕駛的送貨司機啊。」

「你總是這樣,很快將信息拼在一起,然後急於下結論,什麼都要聯繫到一起。老爸啊,你這種想當然的做法真得改改了。」

兜對此並不認可,雖然無奈,卻未反駁。「可能我就是這種人吧。」他含糊地回應道。

克巳彷彿沒聽見父親的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電視。「說起來,該不會真的出軌了吧?」克巳小聲說了一句。

聞言,兜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全身不由得打起了冷戰。「你胡說什麼!」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這種事別亂說!」

「哎?我在說這個播天氣的姐姐啊,之前網上的新聞都寫了,說她和這個節目的製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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