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遠方之藍近在眼前

吹到鼻尖上的風漸漸停了,鯨魚們開始以驚心動魄的速度游泳。遠方之藍似乎非常接近了,但是等到第二天晚上,幾乎是在滿月的照耀下,依龍才發現新大陸的海岸線。風中傳來美妙的植物味道——青草的氣息。雖然是晚上,隨著越來越靠近新世界,大夥的心都飛翔起來了。

「新世界。」這三個字在他們腦中歌唱。沒有人睡覺,哪怕是閉一秒鐘的眼。就在黎明之前天空濛蒙亮的時候,他們發現了海岬。遠方之藍就在那裡,但不是藍色的,在他們眼前的是寧靜的綠色。

他們都陶醉在新大陸的景色中,而迪莉婭最為沉醉。在鯨魚們游進一處淺水灣時,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開闊的海面。他們身後,冰橋的殘骸立在水中,像是神話中某種海洋巨獸斷裂的骨頭。而冰橋之後,在遙遠的東方,那裡天空即將變得暗淡。夜色即將降臨,而新世界的太陽正在升起,噩夢已經消散。長寒期結束了。跨越冰橋的征途很快就會變成遙遠的記憶,但迪莉婭決定讓它永遠都不會褪色。她知道遺忘是為了死者,而記憶是為了生者。曾經,當馬利說沒有時間讓迪莉婭組織嗥叫聚會的時候,她感覺到一陣寂靜的絕望。她曾經這麼對姐姐說:「你不明白嗎?馬利,如果我們一直不去講故事,就會忘記的。而如果我們把故事忘記了,骨髓就會外漏,我們部落的骨髓就會消失。」

現在不是遺忘的時候,現在是牢記的時刻。記憶,迪莉婭心想,是動脈,是動脈中的血液;記憶是筋肉,支撐著回溯到邊緣之地以及邊緣之地之前的歷史。我們還不要組成完整的聚會嗎?她心想,現在不是遺忘的時候。

她感覺到一陣寂靜的絕望,因為她心中的歌亟待噴薄而出。天狼座啊,她不能帶著這些歌死去!

她的母親,和阿班一起坐在另一隻鯨魚背上的凱拉,轉向她,對她嗥叫道:「唱吧,迪莉婭!唱吧!你是領嗥狼。新世界的第一任領嗥狼。」

於是迪莉婭轉回頭,開始唱:

我們逃離黑暗之地,

那山河破碎的死亡之地,

我們的希望和夢想已永遠離去。

於是我們跟隨這隻勇敢的狼,

去這片曾經的土地,

彷彿迷失在時間的迷霧中。

這是遠方之藍,

壯闊的新世界。

冰橋之上我們走啊走,

我們現在要感謝天狼座,感謝歌佬,

感謝熊神和其他未知的神靈,

還有鯨魚帶我們走完

最後一程,

到我們新的家園。

其他動物也加入進來。狼嗥叫,而托比和波尼寬厚的胸膛發出激蕩福狼心靈的洪亮吼聲。迪莉婭唱的太對了,提醒他們想起被遺忘的東西。

他們曾經管冰封海對岸的最後一處藏身之處叫最後的洞穴。而現在他們在一個月牙灣登陸,這裡沒有冰雪,而且高潮位之上的堤岸到處是藏身之處。在這裡,他們將找到第一個洞穴。

阿班轉身回去,下到水裡,向老牙游去。

福狼吠叫道:「我們必須和阿班一起感謝老牙。」於是動物們向一群鯨魚聚起的圓環遊去。

「退潮了。」阿班說,「你們得快點,他們不能在這裡停很久。」

西普的血跡仍然留在老牙的長牙上,不過阿班游到鯨魚的額頭和鼻孔之間,用舌頭舔他斑駁的灰色皮膚。他發出古怪的聲音,完全不是一隻狼會發出的聲音。然後老牙就滿意地閉上眼睛,似乎很享受。

「我們不會說他們的語言。」

「沒關係。」阿班回答說,「就像我那樣舔他們這個部位。這是一種感謝的方法。」

於是每隻狼和兩隻熊都游到馱他們的鯨魚那裡,像阿班一樣舔他們。鯨魚們馬上就歡快地拍打尾巴,攪動水面。

阿班大笑起來:「老牙說你們最好別再感謝他們了,不然他們誰也不想離開了,那潮水就退完了。」

於是狼們和兩隻熊趕緊出水登上海灘。阿班跑到了他能找到的最高的懸崖上,是一塊懸在海灣上的突出岩石。他看著鯨魚們離開海灣,向遠方的天際線游去。他流出喜悅之淚,這是狼有時候流出的一種特殊的快樂又傷感的淚水。不像其他時候的眼淚那麼刺人,有人說這種眼淚是琥珀色的。

這種場合不會有其他類型的眼淚。阿班知道他體內有兩種真實的生命——一種是狼,一種是海洋生物。而且似乎在某些神奇的短暫時刻,他可以在兩種生命、兩個世界中共存。他真是有福,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他是怎麼掉進汪洋大海,之後又發現這麼親近的動物呢?他是怎麼明白他們的語言的?現在是時候說再見了,對大海,對那些救了他的命,又拿走從他出生就開始折磨他的西普的命的動物們。

凱拉走到他身邊,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願他去幽冥世界也永遠找不到尾巴。」她用口鼻輕推阿班的肩膀,「來吧,下去和大家一起。太陽要落山了,我們得去找個洞穴。」

「再等會兒,媽媽。我想在這裡待一會兒,待到天黑。我還能看見他們的尾巴和長牙。我想永遠記住他們。他們看起來那麼高貴,那麼英勇,就像你跟我說過的衛士。」

「你說貓頭鷹嗎?珈瑚衛士?」迪莉婭輕輕走過來。

「對。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你知道的。我們不能忘記他們。」迪莉婭點點頭,然後面向東方,「他們在太遠的地方,不過我們不能忘記他們——貓頭鷹們,珈瑚衛士們。」

「我能記住。」格溫妮絲落下來,她沖著東方仰起頭,彷彿在聽風中傳來的故事。

「從前,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叫珈瑚的王國里有一群英勇的貓頭鷹,他們反抗黑暗,行俠仗義。他們從不說謊。他們匡扶正義、鋤強扶弱、查缺補漏、不驕不躁。他們帶著崇高之心參加戰鬥。」四隻狼和一隻貓頭鷹在懸崖上待了很久。天色開始暗了,到了貓頭鷹叫作初紫的時間,最後一隻鯨魚的尾巴沉入了地平線中。

艾德米來找四隻狼和格溫妮絲。

「下來吧。貝爾絲要離開我們了。」她靜靜地說。大家轉身背對著海離去了。阿班跟在最後,在離開之前,他又轉頭看了一眼,但鯨魚們已經都走了。連冰橋的蹤跡也看不見了。

他們到達海灘的時候,發現其他動物站成一圈,低頭看著。在這個圈的中間,毛迪趴在地面上,鼻子上有一點金色的粉塵。艾德米走進圈子,坐在毛迪身邊,用爪子輕撫她的側腹。格溫妮絲落在毛迪的另一邊。毛迪沒有抬眼,一直看著貝爾絲。貝爾絲的翅膀時不時扇動一點,但翅膀已經不是金色的,已經變成了完全透明的。格溫妮絲能聽見她極其微小的心跳聲變得越來越慢。

「我們在這兒,貝爾絲。」毛迪低聲說,儘可能柔和,不吹動蛾子的翅膀。毛迪專心打量她。這就是終結共生。這就是發生在她母親身上的事情,只不過是在染了血的冰冷冰面上,在和野蠻狼的站場之上。如果她母親必須要死,為什麼不能是在這麼寧靜的海灘上呢?這裡沒有血,沒有野蠻的尖叫,只有細沙和即將出現星星的天空。

「我知道你們在,毛迪。」貝爾絲的聲音非常微弱。

毛迪想再說點什麼,非常重要的話,但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然後她母親去世那晚的幾句話冒了出來,當時是貝爾絲說的。「我來致哀,」她頓了頓,「金色的生命。」

「我把我的最後一點金色給你了。」貝爾絲開心地說,「沒有理由傷心。記住,我已經活了十四年了。那麼多年,那麼多種生命形式。從毛毛蟲到蛾子。我也已經飛過了!還有什麼比這更……神奇?」之後就沒有再說什麼了。「神奇」是貝爾絲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個詞。

格溫妮絲用一邊翅膀摟住毛迪的肩膀,而艾德米用口鼻安慰地梳理毛迪的頸毛。

「別擔心。我沒事。」毛迪說著站起來,「快看!快看!」

「偉大的天狼座呀!」口哨嗥叫道,「是星梯。」

的確是星梯的第一顆星莫爾吉斯,它剛剛出現在地平線上。

「還有迷霧!迷霧!」毛迪叫道,「是媽媽的迷霧。」

「班吉的孤魂!」艾德米叫出來,「她跳上台階就像是在守衛團時候的跳躍。我跟你說過你媽媽跳起來很美麗。」

「看她的頭。」毛迪極高興地嗥叫著。在剛剛降下的夜幕中有一個撲扇著的金色的小東西在閃光。

「貝爾絲!」他們都叫了出來。

「貝爾絲領著她。」毛迪哭了,聲音也斷了。艾德米過來舔著她臉上的淚。

「啊,你這是喜悅之淚。真正的喜悅。看,是琥珀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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