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轉世

白天變長了。珍珠色的鯨魚幾乎每天都送來肥美鮮嫩的鱈魚。動物們覺得自己都變強壯了,可以保持按爪速度行進。小狼們也長大了,很快就能自己長距離地行走了,只偶爾休息一下,讓是自己體積三倍大的小熊或是鷹帶著走。這樣一來,依龍和贊奧克就能繼續偵查西普的蹤跡了。然而到目前為止,雖然鷹們都很仔細地在冰橋之下飛,但還是沒有什麼新發現。

在春季的月份里,冰經常會在白天融化,橋上會出現很多大水坑,到了晚上又重新凍起來。但是新凍起來的冰沒有那麼結實。狼們管這種冰叫作「差冰」,就和邊緣之地春天河流上的冰一樣。動物們的爪子會打滑,或是踩碎表層的冰踏到下面的水坑裡。這種時候很難察覺蹤跡,因為在水坑裡不會留下腳印。

沒有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希望西普和他的狼幫已經死了——因為他們害怕會把這最急需的希望給抹殺掉。

黃昏降臨時他們走到了冰橋上像是一個岔口的地方。贊奧克和依龍分別去兩條岔路的前方探查,看其中有沒有一條路更好走一點兒。

「不到一里格兩條路就合併到一起了,從空中看兩條路都是一樣的。」贊奧克說。依龍點頭同意。

「從空中看起來一樣的路,用腳走可能就不一樣了。」艾德米說,「而且現在海面上也起霧了,走起來會很困難。」

「馬利和我可以先去探路。」迪莉婭主動提議。

「不行!」艾德米厲聲說,然後又馬上為自己的口氣而道歉,「只不過我可以走北邊這條,福狼可以走南邊這條。」

「單獨走?」口哨問。

「對……對,單獨走。」艾德米說,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某種讓大家覺得不容置疑的東西。

口哨看著他的兩個老朋友走遠。他已經認識他們很久了。在他們還是少年啃骨狼的時候曾經一起參加啃骨大會,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兩隻狼的行為方式了。他看著他們消失在暮色里,知道這一趟並不僅僅是探查任務,對他們來說還是一段非常私密的路程。在某些方面是和史前山洞聯繫在一起的,他作為血色守衛團團員曾經在那裡待過很長時間。山洞裡的壁畫和福狼有著很深的聯繫,而現在他意識到可能和艾德米也有很深的聯繫。她帶著的那塊骨頭就是在山洞裡發現的。

口哨看著他們分別走上兩條岔路。這段私密路程所跨越的距離可能不太遠,但可能會持續很長的時間。對他來說,這兩隻狼就像是先行者。對,他們正是時間的先行者。不論是腳下的地形,還是冰壓脊或橋上的融水都不會讓他們擔憂,讓他們煩憂的是這其中重疊的時間。口哨想起了領嗥狼經常講的一個老故事,是說狼們通過冰行軍走出了長寒期,第一次來到邊緣之地。故事一開始是一位已經到達終結共生時刻的族長,此時狼的身體和靈魂會分離,而靈魂開始爬上星梯。只有在這個故事中,這位族長的靈魂被召喚回,從星梯上掉下來,重新領導他的部落走出長寒期。而現在,口哨想,我們現在不就是以另一次的冰行軍走出另一次的長寒期嗎?只不過是方向相反。徹底反了。我們已經走回了重疊的時間當中!而他們兩個是知道的。不過口哨還感覺到了其他東西。不只是時間重疊了,兩個生命也重疊了。他知道,這兩隻狼之間有著超越時間的深刻紐帶,而這種紐帶只能被稱為「愛」。

艾德米臀部的疼痛每走一步都會加劇,但是她必須要到那個地方。她在心中就這麼稱呼——「那個地方」。她想不到其他詞了。她想起自己不是天生的馬爾卡達哈,所以也就沒有被丟棄到任其自生自滅的特木法。但是她對這個地方有種感覺。如果馬爾卡達哈幸運地被選入守衛團服役,那在他們去火山環之前還有一項最後的任務。他們必須去尋找自己的特木法。這段旅程被稱為「命運之旅」,是一段為了原諒,為了尋找真相的旅程。但對艾德米來說,卻發現了一個可怕的謊言——她不是真正的馬爾卡達哈,而是被她那兇殘的族長以暴力弄殘的。

現在這段旅途才是艾德米真正的命運之旅。她在冰橋的左邊一條路上到了另一個被拋棄的地點,曾經有一隻老狼被留在這裡,是她自己請求留下來的。她的殘疾隱瞞了很多年,並不像其他馬爾卡達哈那樣能看出來。她的股骨略微有些扭曲,隨著年齡的增長情況惡化,也更疼了,但到了走出長寒期的冰行軍時才開始妨礙她行進。哦,天啊,她心想,我真的就是那隻很老的狼。上千歲了。而且現在每走一步,都更接近了。冰變軟了,但似乎還沒有水坑,不過有些岩石露出來了,岩石上還長著細微的地衣。她大概想了一下石頭是怎麼嵌到冰橋里去的。如果這座橋是一座移動的冰川造成的,那什麼東西都有可能嵌進冰里,從岩石到連根拔起的樹木。不過她沒有想很久,因為她突然知道自己非常接近了。她的心狂跳起來,骨髓顫抖,鬃毛豎起。她閉上獨眼,感覺自己的腿彎曲,滑倒在岩石表面。「我在這裡。」她低聲說,「這裡!」

艾德米到達的並不是特木法——正好相反。這是她脫離共生的地方,就在這個地方,幾個世紀之前,她的靈魂從身體上脫離開來,這是她的死亡之地。現在她心跳減慢了,但她知道心跳不會停的。她可不是要死了,只是進入了古代的一個夢。她嘴裡叼著跨越水晶平原來到冰橋上的那塊扭曲的股骨的故事變得清晰了。

走,快走,親愛的奮哥兒!

我不能把你留下來等死,強暴風。

艾德米在睡夢中眨眨眼——似乎是兩隻眼在眨。因為強暴風就是她,那時候她有兩隻眼睛。

我的靈魂已經開始動了。斯卡斯加德來找我了。

在夢中,她對奮哥兒這麼說。

然後奮哥兒回答說:他是來找我的,他把我從星梯上趕下來。我回來不是為了再次失去你,強暴風。

你不是為了我回來的。你回來是為了家人、族人,帶領他們走出長寒期。

但不能只靠我一個人呀,強暴風。

奮哥兒,我向你保證你不會一個人……哪怕……哪怕……下次嗅信。

「下次嗅信」是這隻叫強暴風的狼說的最後幾個字。這幾個古狼語詞的意思很明確——「等到下次氣味信號」。

在冰橋的另一條路上,不到一里格遠的地方,福狼也陷入了奇怪的白日夢中。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站得直直的,卻感受到了一種終結——不是感受死亡,而是感受到生命,他第一個迴旋靈魂的生命。自從奮哥兒帶領家人、族人踏上走出長寒期的冰行軍已經一年了。福狼的第一個迴旋靈魂正在尋找著什麼。但是什麼呢?他使勁眯起眼睛看著薄霧之中。他想要什麼?他在找什麼?福狼暗想。

就像他第一個和最後一個迴旋靈魂混合在一起了。這隻老狼為什麼哭呢?我為什麼哭呢?頭頂上有一隻貓頭鷹在飛,是斑點貓頭鷹格蘭克,奮哥兒最親密的朋友。他正帶奮哥兒去什麼地方。突然間,奮哥兒的頸毛豎起。他發現了——他留下的一個夢的記號,是一種特殊的氣味信號,狼在伴侶或小狼死去的地方留下的標誌。與此同時,他看見這隻斑點貓頭鷹來了一個傾斜轉彎。他盤旋著沖向一堆散落的骨頭。福狼向那裡跑去,快得腳都看不清了。

「這些是她的骨頭。」格蘭克叫道。格蘭克是陪他回來看他為紀念強暴風所做的骨堆的。現在奮哥兒打算撿其中的一塊骨頭回邊緣之地去,回到史前山洞。

奮哥兒低頭,雖然淚眼矇矓,但還是看見了那些骨頭,自走出長寒期的冰行軍之後,經過很多個月,骨頭已經變得又白又乾淨了。那些骨頭就好像在等著他。他的雙眼聚焦在一塊骨頭上,就一塊骨頭——一塊扭曲的股骨。

四個月前,福狼頭一次在夢中看到這塊骨頭,正是在地震的前夜。兩個月之後,他親眼見到了,不是在夢中,而是在史前山洞裡。它就躺在那裡,在月光細縫裡閃著光。他管這塊骨頭叫作最可愛的骨頭,莫名地被它所吸引,就像是金屬片被強力的磁石所吸引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在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動,但突然間,福狼發現自己到了橋的另一條岔路上,就是艾德米走的那條。他看見一隻狼的形狀蜷在那裡睡著,那塊骨頭仍然叼在她嘴裡。

他低頭看著她。「強暴風。」他溫柔地低聲說,這個名字的發音讓人愉快。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說出過這個名字了。她幾乎立刻就站了起來,臀部的疼痛不見了!

「我跟你說過,奮哥兒。」她回答說。

「你跟我說過什麼?」

「下次嗅信——等到下次氣味信號。」艾德米頓了頓,「我們來了——老靈魂以新的皮毛重生。」她輕輕一笑,「用了新的名字——福狼和艾德米。」

「我們可以再牽爪嗎?」福狼問。他歪著頭,緊緊盯著艾德米綠色的獨眼,耳朵緊張地抽動著。

「不過,福狼,我們一直都在牽爪呀。」她用口鼻輕輕蹭了蹭福狼一邊抽動的耳朵。

他退後一步,無比真摯地看著她。

「我是說現在,在冰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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