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鷹

他們從東方來。尾羽上有霜,翅膀上也掛著冰,白色的腦袋在月光下閃著明亮的光芒。鷹完全不像貓頭鷹——他們不是安靜的飛行者。他們飛行過後,強有力的羽翼扇起冰晶的軌跡和雪花的旋風,其中也夾雜著他們自己的羽毛。他們降落時收起龐大的羽翼,就又是突然一陣狂風襲來。艾德米驚嘆地注意到他們的翼展長度有一隻狼從尾巴尖到鼻子長度的兩倍。

「他們來了!風向變了。他們順風了。他們靠近了。」大一些的那隻鷹尖叫道。

艾德米用眼角餘光捕捉到了另一團羽毛,是格溫妮絲正要落下來。

鷹在邊緣之地很少見。他們說話帶著貓頭鷹王國的口音,讓福狼和艾德米聽起來有點兒困難。不過這些巨大又威嚴的鳥類為什麼要來找他們呢?一隊動物幾乎都驚得說不出話來。終於,福狼緩過神來。

「什麼?你在說什麼?」福狼上前一步問,「誰來了?」

「黃色的狼。」小一點兒的鷹回答。

「西普!」格溫妮絲顛簸著降落後掙扎著站住。她看起來完全是筋疲力盡的樣子。福狼和艾德米交換了一個眼神。是格溫妮絲飛出去看見了西普,又發現了這兩隻鷹嗎?

風停了,一陣沉默籠罩著他們。如果仔細聽,雪花拂過大鳥身上羽毛的聲音都能聽見。

格溫妮絲繼續說道:「今天晚上我出去沿橋向東偵查了一番,我發現了依龍和贊奧克。」她向兩隻鷹點點頭,「他們是我在銀紗森林裡的朋友。」

「你說西普跟著咱們來了?」艾德米問,她似乎有點害怕直接和鷹說話。雖然貓頭鷹王國里的貓頭鷹和鷹交往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但邊緣之地的狼和鷹卻鮮少來往。他們之間似乎只有一種很悲劇的聯繫,那就是——鷹是食肉動物,他們會叼走被遺棄在特木法的馬爾卡達哈小狼崽。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而且根據狼族法典來說也理應如此。但是,在這兩隻鷹前面站著三隻馬爾卡達哈——福狼、艾德米和口哨。只是因為天狼座的仁慈,他們才沒有變成這些天空王族的口中餐。至少可以說,現在這種情況讓他們焦慮。不過兩隻鷹來這裡是來向他們警告危險的——西普要來了!

「對,我們已經暗中跟蹤了他們幾天。」贊奧克回答說,「他們不像你們這樣有組織。西普是個低劣的領導,但他用虛假的許諾激勵別人。道路對他們來說也很艱難,但風向現在已經變了。他們是順風,所以他們行進得很快。有些你們遇到的冰脊已經被新的風給磨低了。」

依龍打斷他說:「我們知道他們是壞狼。發生饑荒的時候,我們遠離安巴拉的窩出門狩獵。我們看見這些狼和他們的幫派了。你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他們。」

「絕對不要!」贊奧克點點頭,「他們太野蠻了。」

「那你們呢?」福狼試探地問,「你們從安巴拉來嗎?」

「安巴拉已經沒有了。」贊奧克說,「我們祖先的巨巢已經掉落。那巢本來已經在那裡有成百上千年了,但現在沒什麼值得回去的了。極少數貓頭鷹和鷹離開了,他們決定穿越廣闊海到第六王國去。」她頓了頓,嗤笑了一聲說,「我猜,它們都是單獨去的。」

「我們決定向西飛。」依龍說,「雖然一直都是逆風,不過風向終於變了。」

「他們要趕上我們,新的風向目前還沒什麼用。」口哨說,他過來值班了。

福狼插話說:「告訴我,你們覺得我們離開冰橋,到外面穿過冰封海怎麼樣?」

依龍和贊奧克交換了個眼色。

「看上去堅固。」依龍說,「但冰面什麼時候開裂可說不好。」

「艾爾米德和卡翠雅可能到水裡都沒有問題。」格溫妮絲說,「所有麥納瑪拉部落的狼都善於游泳。她們住在苦海附近,游泳一直都是她們的訓練項目。」

「但那可真不是我們的訓練項目。」艾德米說,「我們只為在河裡捕魚而游泳。那可不太一樣。」

「這倒是。」依龍說,「不過如果冰裂的時候,到真正出現水道之前還有段時間,你們有時間回到橋上。」他看著格溫妮絲,「你們這裡有位好導航員,貓頭鷹都善於導航。你的姑姑,銀紗森林的流浪鐵匠,就非常優秀。」

「是……是……是呀。她是很優秀。但是,呃,這裡的星星不一樣。可能……可能非常混亂。」

「格溫妮絲,我能幫忙。」福狼說。

「怎麼幫,福狼?我不太明白。」

「我一直在研究新的星圖。」福狼走到距格溫妮絲的喙非常近的地方,凝視著她的黑眼睛,「和我一起到橋邊上來。風小了,我想讓你和我一起看,一起弄明白。」

他知道,艾德米心想,他知道她就要盲了。他已經知道了。但他不會直說讓她受傷。有沒有一隻狼可以既兇猛卻又這麼溫柔?艾德米覺得自己的心漲得滿滿的。

一隻狼和一隻貓頭鷹靠近彼此站在冰橋的邊緣。福狼壓低身體,和格溫妮絲右邊的耳縫齊平。「看東方,格溫妮絲,就在地平線上方。」他低聲說。

「看見了。」她的聲音略微有點兒顫抖,「那就是你想讓我看的嗎?是一個尾巴有點像鯨魚的星座,對嗎?」她眯起眼睛,「沒錯,像魚尾。」她聲音中的顫抖減弱了。

「還有一個像球莖的頭部。」

「最像個罐子,但不像是沼澤巫狼會做的那種。」

「對,像罐子。的確如此,格溫妮絲。」他抬起一隻爪子,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現在在像罐子的頭部前方,你看見什麼了?」

「像我父親曾經為余火之戰鍛造的短彎刀。」然後她驚呼,「哦,歌佬,莫拉里的歌佬啊!我現在明白了,那是獨角鯨的長牙!」

「對,那短彎刀指著西方,而魚尾指著我們現在站的冰橋。」

「福狼,」格溫妮絲轉向她的朋友,「如果你一直保持頭在右側,而魚尾的左邊指著身後,我們就永遠不會迷路了。這座橋大約據尾巴左邊兩點的角度。」

「我不懂點的角度什麼的,所有這些……這些……」福狼結巴著說。

「是天賦?」格溫妮絲柔聲說。

「天賦?」福狼問。

「這是一條老保姆蛇形容天空的詞兒。我跟你說過珈瑚巨樹上所有的保姆蛇都是盲的。但是她們有察覺她們看不到的事物的神秘能力,比如感知天空。她們的能力非常精妙,富於直覺,可以發現一般的動物能看見卻錯失的事物。我最近好好地思索了一番。」她嘆了口氣,「有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老保姆蛇,她叫皮圈太太,她偶爾會和賽林一起飛行。」

「賽林王?」

「對,但那是他成為王之前很久的時候,那時他還是個孩子。據說有一次皮圈太太評論說,天空並不僅僅存在於鳥的翅膀中,不僅是存在於他們的羽毛和骨血之中的衝動,而且是所有動物的天賦。這是你的天賦,福狼。我敢說,你知道星象,就算星星不一樣你也知道。你知道如何導航,即使你是只狼。以歌佬的名義起誓,你是我見過的唯一的星狼。」

福狼眨眨眼,格溫妮絲是對的,這種天賦當然屬於他,而且一直都是。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多麼正確。她對他毫不懷疑,對他的前世曾經是在貓頭鷹王國南北方到處遊盪的白雪貓頭鷹也一無所知。吟遊詩人們是最不安分的貓頭鷹,在貓頭鷹王國里到處唱歌,幾乎從不在任何一個地方久留。他們不築巢,不在乎洞穴,不找伴侶過家庭生活,也幾乎從不孵蛋。雖然總感覺到孤單,但他們以自己的自由為傲,孤單只是為此付出的很小的代價。其實,他們發現單身對他們的音樂來說是更大的資源,他們不斷地唱著有關自己流浪生涯的浪漫敘事詩,希望找個伴侶來分析他們的旅行癖,但絕對不想要安頓下來或是築巢。

福狼閉上眼睛,他腦海中一個深深的地方和他前世那隻白雪貓頭鷹一起發出光芒。當然,那時候他不是雄性。他曾經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雌性貓頭鷹,身上披掛著花哨的花邊苔蘚,偶爾還裝飾著一隻斑點貓頭鷹身上褪下來的羽毛。那時候他們用成串的鮮亮漿果和冰花纏繞在身上打扮自己!他們都很美,他們用歌聲把自己的傳說傳遍各個王國。節日的時候,他們從讓人心碎的柔情敘事詩唱到歡快的舞曲。一首歌的旋律在福狼腦中響起,歌詞在他腦中像遠方的星星一樣閃爍:

和我一起飛走,

讓我的孤獨暫時終止。

和我一起飛走,

我的心就永遠不會感到傷痛。

今夜和我一起飛走。

和我一起飛走,

我來為你的領子找片羽毛。

和我一起飛到黎明。

飛走,然後我們就離開。

我們把洞穴拋在身後,

飛向他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現在,就和我一起飛走,

我已急不可待。

現在,就和我一起飛走,

千萬別猶豫。

我要翱翔在氣洞上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