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隻小狼夢遊

總共十五隻動物,全都安全到達了坡頂,又滑到了另一頭。沒有小狼或小熊被狂風吹下去。福狼決定這天晚上就在這裡安營,在被旋風從冰封海上刮來的柔軟雪堆里鑽洞。動物們都筋疲力盡了,一整天堆積起來的雪讓他們自踏上冰橋以來頭一次有軟床可以睡。以後,他們要學會在橋上的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這些雪堆。他們發現雪堆很容易挖空,他們覺得太舒服了,於是管這種洞叫「暖窩」或者「雪暖窩」。於是,在穿越冰橋通往遠方之藍的路上,一個新詞加入了他們的語言當中。

馬利和迪莉婭在值班。她們沒有在山脊上巡邏,因為那樣來個陣風就太危險了,而且無法想像西普或其他動物會趁他們睡覺時偷溜過來翻越山脊。不過她們很快就發現,冰封海海面上如果沒有太多裂縫的話,本身就是環繞這座特別的山脊的道路。所以她們一直敏銳地守望著海上。

「你說,」迪莉婭說,「我們擔心狼幫可能會從冰封海上溜過來,不過我們也應該考慮這是我們可以走的一條路呀。」

「哪裡?你是說在冰上走?」馬利一邊問一邊看向四周無邊伸展的冰面。這裡的冰面和邊緣之地河流上結的冰一樣,並不平坦,而是像海上的波浪一樣凍結成有規律起伏的樣子。就像在最寒冷的冬天中的一個瞬間被捕捉到了,一個動作被定格了,然後海面上的冰就被雕琢成了柔和滾動著的波浪。「對。如果我們能確認冰上沒有裂縫,那就可以在上面走。看上去容易一點,沒有山坡要爬。」

「不過我們一開始看的時候,冰橋也很平坦呀。」馬利回答說。

「是,沒錯,不過我們現在距離冰封海比我們一開始看見冰橋的時候要近。」迪莉婭停了一會兒,「奇怪吧,剛出發的時候我們管這片海叫西海,但現在我們該叫它冰封海了。」

馬利過了一會兒才回應:「格溫妮絲說在貓頭鷹王國,在貓頭鷹們越過廣闊海,發現第六個王國之前,他們管那片海洋叫無名海,而且在北方王國有個地方,幾百年來一直都叫作無名地。」

「有意思,真好玩兒。」迪莉婭若有所思地說。馬利安靜了,從妹妹的語氣中聽出她正在沉思。「就好像,」迪莉婭繼續說,「在我們知道、檢驗過什麼東西之前,是無法給它真正命名的。給它命名就要知道它。」

「我在想,等我們到達遠方之藍的時候,會給它起什麼名字呢?」馬利也用一種沉思的聲音說。

迪莉婭晃晃腦袋,眼睛明亮又熱切:「哎,這真是個好問題!等我們最終到達那裡的時候,會怎麼給遠方之藍命名呢?」她眨眨眼睛,突然,一個影子好像從她雙眼的綠光中移動過去。

「怎麼了?」馬利問。

「哦,天哪。」

「怎麼回事?」馬利又問,然後轉向妹妹看的方向。她猛地吸了口氣。他們的小弟弟阿班,四肢僵硬地在她們下面走著。

小狼的眼睛睜得很大,但雙眼中毫無神采。

「他肯定是在夢遊。但是……他好像要逃逸的樣子……」

在狼語中,逃逸的意思是「巧妙地逃走」。通常,懷孕的母狼,特別是如果她們感覺可能會生下馬爾卡達哈的時候,就會逃逸。因為困擾而走失的狼也叫作逃逸。但是阿班明顯是在夢遊,而不是一隻要逃逸的狼的樣子。

她們匆匆下去迎上弟弟。「我們該怎麼辦?」馬利低聲說。

「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一隻狼這麼夢遊可能很危險,還記得阿拉斯翠林講過的故事吧。」迪莉婭曾經是麥肯部落前任領嗥狼的學生,本來正要繼承前任的頭銜,然後地震就來了,少數幾隻沒有死於饑荒的狼也死了。沒有部落存在了,也沒有狼可以「領」了,沒有狼聽老故事了。

「你是說母親在睡夢中丟下小狼去遊盪的故事?」馬利問。

「沒錯,然後他的伴侶在夜裡追上她,想要叫醒她,但是她把他錯當成夢中的美洲獅了,她懷疑美洲獅要殺她的小狼。於是在她的伴侶叫醒她的時候,她攻擊了他,把他的眼睛給抓出來了。」

「哦,天狼座啊!」馬利的聲音發緊。在弟弟阿班靠近她們的時候,她的頸毛都豎起來了。他的體形比起她們還小很多,但如果他受驚了,難說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覺得我們應該靜靜地站在這裡,一動不動。」迪莉婭說。

小狼走過她們的身邊。他的身體在那兒,但好像有小偷趁夜把他的靈魂偷走了。他的眼睛像玻璃一樣無神。阿班的步態像一隻年老無力的老狼一樣搖晃,而他綠色的雙眼雖然空洞,卻似乎對什麼東西存在某種留戀,有某種東西縈繞在他心頭。

他們抱怨旅鼠。

這裡有旅鼠,那裡有旅鼠。

旅鼠到處爬。

但美味深藏於

海雀找到美餐的地方。

它們一個個排成行,

然後一口就吞掉它們。

福狼出現了,拍打著耳朵示意她們不要出聲。兩姐妹意識到他一路都在跟蹤夢遊的小狼,把他從冰橋邊緣引導回來,不讓他再掉進冰封海里去。他輕輕地驅趕阿班,像一隻母馴鹿把小鹿從危險境地趕回到安全的地方。現在,福狼正要把阿班帶回凱拉呼呼大睡的雪暖窩裡。幸運的是,凱拉不知道她兒子出去夢遊了。馬利和迪莉婭看著兩隻狼消失在冰脊的拐角處,到凱拉睡覺的地方去了。

很快福狼就一個人回來了。「一個字也別告訴別人,特別是凱拉。她擔心阿班擔心得有點不正常了,告訴她會變得更糟。」兩姐妹都點點頭。「他是只心裡很不安的小狼。」福狼繼續說。

「所以她才對艾爾米德吼?」迪莉婭問道,「她是害怕他變得像……像腦子有毛病的馬爾卡達哈,然後艾爾米德會帶走他嗎?」

「可能吧。但是艾爾米德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再也不會了!她已經不做歐貝了。」

「但是……」馬利結巴著說,「他是……是……是瘋了嗎?」

福狼的尾巴垂下來。他似乎一下子非常疲憊,筋疲力盡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但他變得很不一樣。」

「你覺得像什麼?」艾德米問。她剛剛正要出來站崗,正好看見福狼把阿班帶回他母親身邊。

「他可能患了失心瘋。但是感覺好像他到什麼其他地方去了。」

「這是夢遊,就好像他被某種錯覺給包圍了。」

「但是你知道,我覺得不是錯覺。阿班見過咱們都沒見過的東西。他到過海底!」

天上的一點閃光吸引了福狼的注意力,他揚起頭看:「看那個星座,艾德米,你以前見過像這個的星座嗎?」

「在邊緣之地沒見過,從來沒見過。不過就像你說的,這裡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

「你覺得像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覺得,像某種魚的形狀,而且是一種很長的……」她轉向福狼,瞪大眼睛,「有一支長矛豎起,是獨角鯨?」

馬利和迪莉婭也仰起頭,然後轉身向暖窩走去了,留下福狼和艾德米在那裡眺望星空。

「一點兒不錯!」艾德米繼續說,「就像那天晚上,我們看見冰封海裂開了水道,獨角鯨群遊了過去。」

福狼轉頭看著被風鞭笞的廣闊冰封海。艾德米翹起腦袋端詳他。她之前見過他太多次這種姿勢、腦袋轉成這種角度和他雙眼中的這種眼神了。她知道最好不要打斷他的思緒,他準備好之後自然會說話。

橫條的雲朵從月亮上穿過,冰上覆著的銀色光芒變淡了。風拉扯著雲朵,直到把雲朵在她的腦海中拉伸成一群狼細長、輕巧的形狀——組成隊形的狼在夜晚以按爪速度 奔跑。而在他們身後,新的獨角鯨星座閃著微光。

「艾德米,」福狼轉向她說,「你說如果我們去那兒會怎麼樣?」他略微偏頭,指著剛剛看的地方。

她吃了一驚:「那兒?你是說在冰封海上?」

「對,是迪莉婭提醒了我。那樣可能會容易一些,至少沒那麼多冰壓脊。」

艾德米把獨眼緊緊閉上。她可以想到許多理由說明這為什麼是個壞主意,但是她必須保持冷靜。

福狼凝視著她,他完全明白她要做什麼。每次她緊閉獨眼的時候,都意味著她在和自己的耐心搏鬥,而艾德米通常情況下是一隻非常有耐心的母狼。

「福狼,那裡是沒有太多冰脊,但是有裂縫,我們可能會掉進水道里,危險性更大!要是我們站在一片碎裂的冰上怎麼辦?我們就會被困在這片冰上。就算沒有這樣,我們要是迷路了怎麼辦?找不到回冰橋的路怎麼辦?然後呢?我們就只能永遠漫無目的地流浪了。」艾德米的姿勢並不像是一隻害怕的狼,而是一隻下定決心的狼。她的尾巴直直伸出去,耳朵向前推,獨眼發出綠光。但在她嚴厲的目光之下,有什麼東西一閃,就像是古代星辰的光芒。

「我們可以用星星導航。」福狼回答說,「那是獨角鯨座……看它,它的矛指著西方,指著遠方之藍,還有比澤爾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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