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堡壘

新的隊形是個堡壘,這有點兒困難,對狼比對熊更困難些,格溫妮絲低頭看見底下這麼一個不同尋常的隊形在移動時心想。她一直都很喜歡在隊形上空飛行。眾狼們組成的曲線非常優美,他們快速越過大地的時候,每一隻矯健的動物都在全力伸展開,這幅畫面總能攪動她的砂囊。

格溫妮絲知道每隻狼單獨奔跑時的樣子。她可以從他的腿或是尾巴的姿勢,從集體行動中分辨出每隻狼。有一次,在她的鐵匠鋪中,她用鎚子、火鉗做出了一個長尖形的金屬片,完美地捕捉到了隊形的起伏。有多少喜鵲貨娘纏著她要交換這片細長的亮金屬呢?不過她不會換的。她把鐵片掛在了鐵匠鋪旁的一棵獨立的樹上,看它在風中起舞,反光映照到邊緣大地的堅硬地面上。現在那些都不見了,被埋在地震的廢墟里了。格溫妮絲曾經去找過,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那隻不過是她捨棄的眾多東西之一,和她的鎚子、火鉗、鐵氈還有做生意的工具一起,被拋在了身後。

捨棄的東西太多了。幾乎沒什麼東西保留下來,而現在就連隊形樣式都被改變了。這種越過冰橋時高低不平的新東西是什麼?像是粗糙的鹿群或麝牛群。她理解福狼的理由——符合邏輯,也說得通,但絕對不美觀。她不知道他們正在去往的新世紀還有沒有可以容下美的空間。這個遠方之藍,對她來說會是個什麼地方呢?她這個沒有工具的流浪鐵匠,眼神變得昏暗而迷惘。

對格溫妮絲來說,每天看東西時的視力也變得更暗淡。一開始,她以為那只是暫時的,可能是狂風把什麼東西刮進她眼睛裡了。但不管她怎麼用貓頭鷹用來清潔眼睛的薄膜擦拭眼睛,視線也還是有陰影的。他們已經非常小心地避免在白天強光時穿越水晶平原了,但可能有幾天她出來偵查得太早了,陽光灼傷了她眼睛水晶體後面的梳膜這個精細的摺疊組織。她認識一隻梳膜上有瘢痕之類的老白雪貓頭鷹。看她起飛降落是件凄慘、可怕的事情,因為她分不清天和地。這隻白雪貓頭鷹最終在降落時摔斷脖子死了,死於一場恐怖的事故。貓頭鷹幾乎可以旋轉整圈的十四塊頸骨斷裂了。

格溫妮絲低下頭,看見彆扭的狼群逐漸在一處冰壓脊下面停下。風變強了,要登上山脊的話,就算是這種堡壘式的隊列也很冒險。她轉動翅膀,來了幾個急轉彎。

「我們要在這裡安營過夜嗎?」格溫妮絲問擠在窄窄的冰川牙子下的動物們。

「不是,我們就是在這裡臨時停一下,等風停下來。」艾德米回答。

「停下來?」格溫妮絲轉向正站在冰壓脊上一個看上去很危險裂口處的福狼,「但這裡可能會斷裂的。」格溫妮絲邊說邊把腦袋幾乎顛倒過來,指著冰牙子。

「我知道。」福狼說,「這個地方不適合停留。」他感覺自己的骨髓里有另外一種冰壓脊正在形成。此時此刻,大家被困在大風和冰破裂的危險之中。但如果他們嘗試爬坡,就無法保持堡壘隊形,年幼的動物們就有被呼嘯的風吹走的危險。不過,如果他們把年幼的動物一隻一隻單獨帶走呢?兩隻成年狼一左一右把小狼夾在中間呢?可能會起作用,而且托比和波尼也沒那麼小。他們穿過山脊肯定沒有太大問題。這個方法值得一試。

「我們打算這麼做。」福狼把大家集合在身邊,然後開始解釋。

「我先來!」麥拉叫道。

阿班眨眨眼,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讓笨蛋先走總比把笨蛋留在最後強。」

口哨豎起腦袋:「啊?」

凱拉把她的小狼拉近。「沒什麼。」她雙眼緊張地掃視大家,「他……他還沒有完全恢複。不過他很好,很快就會恢複了。就是受了點兒驚嚇。」 她猛地轉過頭,目光定格在艾爾米德身上,這隻純白色的狼曾經是麥錫部落的歐貝,負責把馬爾卡達哈從母親身邊帶走這種殘酷的任務。凱拉的耳朵向前推,做出一種對峙的姿勢:「要是你掉進海里,艾爾米德,你可能回來之後也會有點兒胡言亂語,聽起來不太像是你自己說的。」

艾爾米德向後退縮,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但這時阿班尖聲說道:「自己,媽媽?自己?一隻小狼需要多少個自己?一個自己在這兒,一個自己在那兒,還有一個到處都是!」

一片緊張的沉默。福狼低吼一聲,像是在清嗓子。

「嗯,開始吧。麥拉,你先來。我在你左側,艾德米在你右側。」

「準備好了嗎?」 艾德米問。

「哦,好了。」小狼回答。

「你要把前爪挖進冰里向前拉,然後用後爪向後推。我們會儘力幫你。」艾德米說。

「我的爪子很有力氣。」麥拉說。

然後他們就開始了。福狼和艾德米緊貼在麥拉的兩側。他們慢慢向陡坡上爬去。被夾在中間的麥拉可以聽到他們的心跳聲。為我而跳,他心想,然後又惆悵地回憶起親生母親給很小的他餵奶時候的心跳聲。但母親已經遠去了,而他還在,被兩隻和他沒有一丁點兒血緣關係卻視他如己出般在意他的狼保護著。他希望自己永遠不會做出任何會讓他們像他親生父母那樣轉身不理他的事情來。他知道父母離開他不是他的錯。艾德米是這麼告訴他的。艾德米聽見麥拉時不時問「我是怎麼了,父母竟然會離開我時」就會變得非常難過。她總是幾近憤怒地回答:「不是你的問題,麥拉格羅斯克。是他們的問題!他們病了,親愛的。別再提這件事了。」

他珍惜艾德米和福狼的心跳和脈動的聲音。他聽說過有的石頭被別人認為非常貴重。別人說那叫寶石,會讓人眼花繚亂。有的傢伙甚至用靈魂來交換寶石,但小麥拉覺得他當下擁有的東西比最閃亮的寶石都要寶貴——那就是兩陣與他自己的心跳非常貼近的心跳聲。

他們就快達到坡頂的時候一陣狂風像塊鐵砧一樣襲來。這座堡壘能擋住這陣風嗎?麥拉覺得自己開始打滑了。他緊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福狼和艾德米的心跳聲在他體內怦怦作響。我可能會死……我可能會死……但我是被愛著的。這個世界變得和璀璨的鑽石一樣閃亮。

我嘴裡咬住骨頭,爪子抓住小狼的肩膀。這是艾德米腦中唯一的念頭。如果我能抱住他的肩膀,咬緊骨頭,我們就沒問題了。他們正翻滾著,差不多就要自由落體了。她都不知道他們在山脊的那一邊——是他們想要爬上去的陡坡還是另外一面。她的爪子下面感覺不到有拉力。她感覺福狼和她一樣,也在抱著麥拉。但他們是在飛嗎?

然後他們停下來,但衝擊力一點都不大。他們滑到了一個雪堆上,他們三個纏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條腿是誰的。

「太幸運了!是雪堤!」福狼一邊把自己的後腿從艾德米的前腿中解放出來一邊感嘆。他們兩個都感覺到麥拉在中間扭動,小狼正搖晃著站起來。

「雪?但是這幾天就只看見冰了。」麥拉說。

「是從那邊刮過來的。」艾德米說著沖冰封海的邊緣點點頭,「我們身處某種旋風中了。」

「帶旅鼠的旋風。」福狼說,因為有幾十隻毛茸茸的嚙齒類動物從雪中扭動著鑽出來。

他們趕緊殺掉了足夠所有成員吃的嚙齒類動物。麥拉從他正吃的嚙齒類動物身上撕下一條腿之後抬起頭,他口鼻上全是血,他問:「什麼是旋風?」

「就像是某種旋渦。」福狼一邊嚼著一隻旅鼠一邊回答,「這種風不停轉啊轉,和主風向相反,然後就把海面冰上蓋著的雪捲起來,到這裡被攔住了,雪就到這裡來了。看見山脊在這邊是有弧度的了嗎?這就形成了一個窩,攔住了風和雪。於是我們就安全了!」

「你們沒事!」格溫妮絲在上空低沉地叫著,然後傾斜翅膀,像是要著陸。

「她飛得有點兒滑稽。」麥拉說。

「不,不是的。」福狼回答說,「她在偏飛。」

「偏飛?」

「是貓頭鷹迎風飛行的一種方式。他們不是直接頂著風,而是傾斜成一個角度。」

艾德米抬起頭去看。她見過很多貓頭鷹側飛,但格溫妮絲飛的樣子有點兒特別,不只是側成一個角度而已。她似乎有點兒猶豫,好像不能直線滑行過來著陸。

「她在上面做什麼呢?」福狼問,「我以為她要著陸呢。」

「我也想呢。」艾德米說。

福狼看著格溫妮絲翅膀的角度更大一些,又以尾巴為舵。她猛撲下來,腿和爪子都伸開到著陸的位置,但突然又收了回去,拍打翅膀,直線飛起來。

「泰尼·斯麥歐芬!」福狼突然用古狼語罵道,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咒罵,「以熊神之名,她在做什麼呀?」

「她又來了。」艾德米說。

「她要摔下來了!」麥拉尖叫。

一陣羽毛亂飛。格溫妮絲扎進雪堤中時,幾片絨羽被風捲起,在頭頂上盤旋著。

格溫妮絲的腦袋從雪中冒出來,她尖叫道:「摔下來!絕對沒有!我沒有摔下來!」這種憤怒、尖細的聲音是穀倉貓頭鷹家族所特有的,是他們在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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