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腿

麥拉跟在艾德米身後走,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爪子。福狼告訴他們不要再回頭看,一次也不行。他們必須小心留意,因為冰橋可能很危險。他們可能會滑倒或摔下去。他們必須要集中注意力。對麥拉來說,他當然沒有回頭看的慾望。在他身後只有痛苦的回憶。他是以最糟糕的方式被斷奶的——是的,他的母親沒有被殺害,被殺可能是第二種奪走她乳汁的糟糕方式。她認為自己遭遇的更糟糕:母親和父親都用空洞而茫然的眼神盯著他,像凝視一塊石頭、一片木頭、一團乾草或一塊泥一樣,然後雙雙轉身走開。麥拉努力甩掉這段回憶,繼續向前走,並和艾德米的腳步剛好同步。

艾德米小心地聽著,不用轉身就能聽見麥拉緊跟在她的身後。和福狼一樣,她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自己會丟掉什麼,而是那幾個緊跟在她身後的小狼。他們是她目前的世界裡最重要的東西。他的父母遺棄了他,而艾德米收留了他,帶他回到神聖火山環。芬巴奮哥兒給他起名叫麥拉格羅斯克,這在古狼語中的意思是「小奇蹟」。在父母被瘋魔舞蹈控制住而拋棄他之後,他能活下來確實是個奇蹟。

這種瘋魔症在饑荒最嚴重的時期折磨了很多狼。舞蹈的瘋狼放棄了所有的希望,投身於絕望之中。這讓他們對自己的伴侶、小狼以及作為一隻活著的狼的責任視而不見。這扭曲了生活在邊緣之地的狼所奉行的所有規章。同樣也讓麥拉格羅斯克的父母變得盲目。

一生都在為生存而奮鬥的艾德米無法理解瘋魔舞蹈。她和福狼一樣都曾經是馬爾卡達哈,生來殘疾而被詛咒的狼。根據邊緣之地的法典規章,這樣的小狼在出生時就要從所屬的狼群里被驅逐出去。如果他們能存活下來,就可以作為啃骨狼重新加入狼群,成為被虐待的對象。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啃骨比賽中奪冠。如果贏了,他們就可以在神聖火山環作為傑出的守衛之狼服役。這是一份尊貴又光榮的職責。

艾德米現在感覺到一陣刺痛,並不是因為對這幾隻小動物的擔心。留戀之情暗自升起,突然間淹沒了她。難道再也看不到火山環跳躍的火焰了嗎?火山中升起的火舌舔舐著夜空,是那麼美麗呀。尤其是在陰風季,風似乎攪動著每座火山的內部,火山口冒出的火焰和熱空氣能承托著他們在上面跳躍。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能和礦工貓頭鷹一樣在高空翱翔,從火星上空掠過,在黑暗中搜尋最熱的炭火——他們叫作砰爆炭火。當然,狼的任務是守衛火山,以防灰莫林偷偷溜到沸騰的熔岩上搜尋神秘莫測的瑚兒炭火。

艾德米知道她的同伴中有不少踏上冰橋的頭幾步時不僅僅是忐忑,還為了即將離開而且永遠也看不到的東西而心情沉重。雖然,他們在邊緣之地的生活遠非完美。口哨和福狼還有艾德米一樣也是啃骨狼,但又不像他們,口哨從沒能在火山環服役。迪莉婭和馬利的乳母凱拉,曾經被瘋魔舞蹈病控制,然後變成了非常討厭的族外狼西普的伴侶,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阿班。而等她終於恢複神志之後,她逃走了,丟棄了她的恥辱。小熊波尼和托比,正在離他們母親的遺骨遠去。而格溫妮絲離開的不僅是她殘破的鐵匠鋪,還有她的老朋友沼澤巫狼的遺骨。但他們別無選擇,他們是一群瀕臨絕望的動物。

艾德米察覺到腳下有一處她走不習慣的地方特別滑,她轉過身去:「麥拉格羅斯克,親愛的,看見我怎麼把腳趾挖進冰里去了嗎?」

「看見了。」

「你也得這麼做。你知道的,牢牢抓住。我們得長出自己的冰腿。」

「是。」他輕輕地說,又把自己的腳趾挖得更深一些。

「要是你願意,我可以叼著你走。」

「不要!我已經不是小崽子了。」麥拉倔強地回答。

況且這裡也沒有幼崽的洞穴,艾德米心想。遠著呢!她看向前方發光的橋。遠處,她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平緩的山坡,從他們所在的地方看起來不算很大,但隨著他們的靠近,山坡可能會變得更大更陡。我們要怎麼通過呢?

就在十五隻動物戰戰兢兢地踏上冰橋三天之後,一隻黃色的族外狼,站在了海的西岸邊。他焦躁不安地在地上踏著爪子,感覺自己的骨髓都要沸騰了。他們到過這兒!她到過這兒!他們怎麼敢!一股盲目的憤怒在他體內泛濫。

西普發現了福狼一隊人馬的最後一處洞穴,在洞穴里挑出了凱拉和他兒子的氣味。他發現了有奇怪螺旋痕迹的福狼腳印,雖然福狼的歪爪經過大修復之後已經不再歪斜,但那個印記仍然可見。西普自己也不再是馬爾卡達哈了。因為這是首任有炭火的貓頭鷹之王,好國王瑚兒的預言。預言說,炭火被釋放的時候即是大修復來臨的時刻,扭曲的四肢會變直,缺失的耳朵、眼睛或是尾巴會長出,破損的氣管會修補好。而這一切就在地震摧毀火山環、釋放炭火之後幾分鐘之內發生,西普感覺他臀部的肌肉動了起來,尾巴長了出來。

西普曾經是麥肯部落的啃骨狼。他是個殘忍的傢伙,曾經被部落族長宣布為惡狼,從邊緣之地被驅逐到極地。西普在無法無天的族外狼中逐漸獲得了權力,還在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抓住了凱拉。他沒有像很多族外狼襲擊瘋魔舞蹈的狼一樣殺掉她、吃她的肉,而是給她改名叫「阿里亞克」,讓她做了自己的伴侶。但她最終還是恢複了意識,帶著他們的小狼阿班逃走了。

他眯起眼睛看著黑暗。在他身後,黎明的第一縷光線正在暈染天空,但西邊還黑著,令人生畏。福狼和他那幫人真的上冰橋去了?足跡似乎確認了他們的方向。西普感覺骨髓里一陣顫抖。他高高地抬起尾巴,不想讓任何人懷疑他有疑惑或是有任何的不確定和恐懼。他手下的幫派擴大了,又有六隻狼加入。而他是頭領——他會帶領他們踏上這座橋嗎?他的兩個最大的敵人就在那兒。他們的氣味似乎在嘲笑他。他對他們的血肉有著野性的饑渴,他想像著自己的獠牙撕裂他們肌肉時的快感。

麥肯部落的族長宣布西普是惡狼,但實際把他驅逐出邊緣之地的是福狼。阿里亞克成為他的伴侶,生了他的兒子,卻帶著兒子逃跑了。這是對他莫大的侮辱。

他的血液中騰起怒火。他當然要把這些仇都報了。他要去殺了福狼,要回自己的兒子,而且,對,他要殺了阿里亞克。想到她的名字,他幾乎要啐出來。她管自己叫作什麼其他的名字,塞拉還是凱拉,他想不起來了。他要叫她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