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先不要急著睜開眼。」程澈忙用帕子遮住程微的眼睛,溫聲叮囑著,「你睡了太久,等適應一下再睜開,不然會傷眼睛的。」
白帕下,程微眼瞼輕輕跳動,一串串淚花悄悄滾落下來,很快把帕子打濕了。
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一直不用睜開眼睛,這樣,就不用看到二哥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了。
可是,她怎麼敢不努力睜開眼睛,要給她講故事的二哥,為她學做鴛鴦奶卷的二哥,就算拼了這條命,她也不要二哥出事。
而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睜開眼睛,面對。
「微微,你怎麼哭了?」見從來都不愛哭鼻子的幼妹落淚,程澈心裡很不是滋味。
程微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二哥,我才沒哭,我只是眼睛有些疼。」
她說著抬起手,把覆在眼瞼上的帕子抽開,睫毛顫了顫,緩緩的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張清俊的面龐,只是比起素來熟悉的樣子,多了幾分憔悴和狼狽。
「二哥,你怎麼——」程微抬了手想去摸程澈布滿血絲的眼,抬到一半僵在那裡。
熟悉的閨房陡然變成山林土路,一個個遮了面的人手持弓箭利刃緩緩逼近。
瀕臨死亡的恐懼,令跌落下馬車的程微險些窒息,下意識攬緊了扶起她的人:「二哥,他們是什麼人?」
蒙面人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大笑:「小娘子,不是說了嘛,我們是打劫的!」
「劫匪?」程微幾乎要尖叫。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怎麼會有劫匪這種東西?
又有幾人湊近,嬉笑道:「不錯,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藉此過,二位可要留下點誠意來了。」
程微心中恐懼,與程澈靠得更近,盯著那些人手中的寒弓利刃,壯著膽子道:「不就是銀錢嗎,我們給你就是了,你們放我和哥哥走。」
程澈安撫的拍了拍程微,冷冷看著領頭的魁梧男子:「壯士想如何,但請直言,只要不傷害我妹妹,在下能做到的定然不會推辭。」
「好一個疼愛妹妹的兄長!不過我們哥兒幾個最近還真不大缺錢,就是缺個暖被窩的婆娘。這樣吧,把你妹子留下來,我們就當你有誠意,放你離開——」
魁梧男子話未說完,一道白光閃過,胸口瞬間噴出一股血箭。
「歡顏,護著微微走!」程澈厲聲喊道,手中一桿銀槍猶如蛟龍,把迎面飛來的箭雨擊落。
身量抽長了許多,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歡顏一把扯過程微:「姑娘,快隨婢子走!」
「我不走,我不能丟下二哥一個人!」程微掙扎著推開歡顏。
歡顏身子一矮,居然把身材微豐的程微扛在了肩頭,拔腿就跑。
程澈見歡顏帶著程微跑了,遂放開手腳對付面前的人,片刻後忽聽一聲慘叫自後方穿來。他猛然回頭,就見後方十數丈開外不知何時湧出了同樣打扮的人,程微栽到了地上,而歡顏直直站著,身上已是中了數箭。
程澈幾個起落跑到程微身邊,把她攬入了懷中,盯著前後兩方不停逼近的蒙面人,緩緩往一側退著。
那些人卻再沒有耐性,其中一人大喝一聲,眾人舉起弓箭,羽箭如雨點般砸去。
程澈一手攬著程微一手把銀槍舞得密不透風,就見羽箭在眼前紛紛而落。
程微早已驚駭欲絕,忽聽一聲厲喝:「微微,快上馬!」
她身子陡然一輕,已然落在了馬背上,在身後的程澈攝唇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馬揚起四蹄飛奔,不知跑了多久兩條前腿一軟跪在地上,把二人甩了出去。
程微被程澈抱著不知滾了多久才停下來。
「二哥。」頭暈目眩的程微躺在草地上,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心猛然被無形的恐懼捏緊了,她又喊一聲:「二哥——」
萬籟俱靜中,只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馬的喘息聲,程微發覺二哥把她抱得太緊,竟然掙不脫。
溫熱滑膩的感覺傳來,她緩緩低頭,入目的是無盡的紅色,還有箭頭的鋒芒。
「二哥!」程微終於爆發了力氣,掙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仰頭望去。
她看到那個一直疼她寵她的人睜大著雙眼,眼角、嘴角的血跡早已被風吹得乾涸,可無盡的擔憂卻定格在那雙明亮的眸子里。
「二……二哥……」程微抬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還沒湊到鼻端,那血猶溫、心已冷的身子因為失去了支撐,一下子翻成俯卧的樣子。
密密麻麻的羽箭沒入筆挺的後背,幾乎再沒有能容納的地方。
「二哥!」程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不顧羽箭的鋒銳,直接撲了上去。
「微微。」程澈低頭,看著忽然撲進自己懷中崩潰痛哭的少女,一時有些無措。
程微哭聲一滯,慌忙抬了頭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熟悉的星眸。
不,似乎在熟悉之外,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不過對程微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的二哥還好好的活著。
「二哥——」程微感覺到程澈身體的僵硬,不由抱得更緊,生怕一鬆手,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微微。」十三歲的妹妹和三歲時畢竟是不一樣的,程澈尷尬的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這個能在當世名儒顧先生面前談吐自如,在妙齡女子愛慕眼神下坦然自若的男子,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窘然。
見程微哭個不停,他只得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笑道:「怎麼幾日不見,就成了愛哭貓了?」
「我……我眼疼……」程微抽抽搭搭哭著。
在二哥面前,小姑娘不用擔心被嫌棄,不用擔心軟弱一點會讓人看了笑話去,更不用擔心因為哭得難看讓她心悅的那個人瞧見了不喜歡。
這是許久以前就答應過她,只做她一個人的哥哥。
程微哭得更厲害了,彷彿要把這些日子以來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這樣,她以後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要把用來害怕、難過的時間都用在尋找解決的辦法上,絕不要噩夢中的一切實現!
程澈無可奈何地看著幼妹,他心知二人有著兄妹的名分,可即便是親兄妹,就由著妹子這樣哭下去,被旁人瞧見了也不妥,可他卻不忍心把懷裡哭得痛快淋漓的小姑娘推開,最後輕嘆一聲,拍了拍程微肩膀:「微微,要不,二哥給你拿瓶眼膏來?」
程微哭聲一停,把眼淚蹭在程澈衣襟上,隨後抬了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抽抽搭搭道:「藥膏不管用。二哥,你現在要是給我講《鴛盟記》,我的眼睛興許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