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舌也是技術活

韓氏回過頭,認出追來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臉下意識就一沉,問道:「何事?」

「二夫人,我們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說讓她隨您一起去長長見識,請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見禮道。

懷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爺是庶子不提,大老爺雖襲了爵,才能卻平庸,府里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爺。而二老爺鮮少往正院來,放在心尖上的是蓮皎居那娘兒幾個。

且二夫人娘家雖顯赫,奈何與其母關係不睦,也從未聽聞她回娘家訴過苦。長女雖是太子妃,太子對她的冷淡也是瞞不住人的,現在雖礙於百年前的聖詔占著太子妃的位置,等將來太子繼位,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給她,就難說了。

因著這些緣由,在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裡,出身高貴的二夫人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

「昨日不是說,有些發熱么?」

丫鬟不緊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爺配的薑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韓氏皺了皺眉,她雖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來不睦,卻也無意為難一個小姑娘,於是點點頭道:「我們在馬車上等著,讓靈芸利落些。」

程芳英嫁的陳家是京郊大戶,祖上出過京官,現今雖無人出仕,家底卻厚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奈何兩年前程芳英與陳家和離,帶了女兒陳靈芸回娘家常住,把兒子留在了陳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陳靈芸了。

韓氏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巧馬車,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輛大些的,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聽細碎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響起:「二舅母,我來遲了,您可別惱。」

話音剛落,還沒等韓氏答話,棉布車門帘掀起,一個和程微年紀彷彿的少女攜著一股冷風就鑽進了馬車裡。

她面貌尋常,濃眉大眼卻顯出幾分機靈,掃一眼車裡,先是對程瑤打了招呼,接著斜睨一眼程微,發出不屑的冷哼,就緊挨著程彤坐下,二人親親熱熱說起話來。

「怎麼不好好歇著,又不是以後沒機會出門了。」程彤嗔怪地問道。

近些年來,大梁對女子的束縛確實鬆散了許多,姑娘家想要出門,只要請示過長輩,帶上丫鬟婆子護衛,大都是被許可的,出門的機會自然就沒那麼難得了。

陳靈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來我娘也是不讓的,我是想著,你一個人落了單,萬一被某些蠻橫不講理的人欺負了去,可怎麼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與陳靈芸針尖麥芒地吵起來,可她自打挨了韓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對陳靈芸的挑釁眼帘都沒力氣抬,表情木然。

陳靈芸詫異挑眉,衝程彤眨眼問道:「今兒個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韓氏讓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過是一個銀戒子,程彤就從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聽陳靈芸問起,掩口輕笑,與她咬起耳朵來。

程彤聲音輕柔,「塗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卻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動了動,抬起又落下,最後緊緊按住左手腕上一隻花紋奇特的鐲子,控制著心頭升騰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卻似乎讓陳靈芸發現了新的樂趣,她一邊咯咯笑著聽程彤說,一邊拿眼瞟過來,見往日對頭依舊不語,揚了揚唇道:「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點不錯呢!」

這就是諷刺韓氏當年求了聖旨強嫁給程二老爺的事了。

程微終於抬眸,冷冷掃陳靈芸一眼。

陳靈芸恍若未見,嘆口氣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舉案齊眉,該多和美。」

「別說了,誰讓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雖有個嫡女的名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將來總是低了人一頭。」程彤熟練的從袖口裡抽出白手絹拭淚。

程瑤這時開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慶賀止表哥生辰,原該高興的。這些年你心裡雖不好受,但也應該清楚,其實這也不關三妹的事。」

程瑤的維護卻讓程彤更委屈了,揪著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關三姐的事,誰讓從太太肚子里出來的,都命好呢!」

這話卻勾起了陳靈芸的怒火,她當下臉一沉,不陰不陽地道:「彤表妹說的一點不錯,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來就是內定的太子妃!」

見程微木著一張臉,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冷笑一聲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貴,也有不足之處呢!」

程彤忘了抽泣,問道:「什麼不足?」

陳靈芸撲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樣,都不得心上人歡喜呀!」

話音剛落,就見程微矮著身子站了起來,馬車空間總是有限,眨眼的工夫已經到了近前。

陳靈芸一愣,翻了個白眼道:「幹嘛,想打架啊?」

程微抿唇,居高臨下盯著陳靈芸。

她唇色比尋常女子要紅,且薄,這樣緊抿著,眸色深深,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艷驕傲勁兒,不像才十三歲的小姑娘該有的,令人下意識忽略了容貌不足之處。

陳靈芸一時有些看呆了。

就在其呆愣的工夫,程微果斷抬腳,鹿皮小靴踹上陳靈芸肩頭,一腳把她蹬了個四腳朝天。

抽氣聲響起,程瑤和程彤不約而同的互望對方,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程微。

這是什麼情況,大家閨秀有矛盾,不就是言語交鋒嗎,你一言,我一語,就把那些恩怨是非化成了利刃,插在了對方心尖上,這直接用腳踹是怎麼回事兒?

旁觀的二人都看傻了,至於挨踹的陳靈芸就更懵了,一時之間連驚叫都忘了,仰面躺著手腳胡亂揮動,想不起以這樣不雅的姿勢該如何優雅的站起來。

程微卻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挨著程瑤重新盤腿坐下,一雙丹鳳眼睃了陳靈芸一眼,不屑地道:「烏龜!」

「呃?」連同陳靈芸在內,三人沒有一個反應過來的。

程微挽著程瑤胳膊笑盈盈道:「二姐你看,她這樣,像不像玄清觀放生池裡的小烏龜呀?」

程瑤下意識看去,竟然真覺得有些相像,強忍著嘴角上翹的衝動,咳嗽一聲道:「三妹,你太頑皮了,怎麼能這樣對靈芸表妹呢?」

而陳靈芸也終於找回了手腳,爬起來顧不得去扶搖搖欲墜的釵環,就向程微衝來:「程微,我跟你沒完!」

程微眼皮都沒抬,面無表情地道:「來唄,反正我這樣子也無所謂了。」

這話卻比靈丹妙藥還管用,陳靈芸一下子止住了身子,怒視著程微咬牙切齒地罵:「程微,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給不給伯府丟臉!」

程微那一腳踹的酣暢淋漓,頓時恢複了往日的戰鬥力,冷笑道:「陳靈芸,你也別張牙舞爪,不就是你娘因為麻子臉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然後你們母女就遷怒到我大姐頭上了么!」

程微的高祖原本只是一個遊方郎中,以賣狗皮膏藥為生,還兼帶著燒符化水,替人治病驅邪,誰知道一來二去竟混成了出名的符醫,還特招進了太醫署,一時被傳為奇談。

而這還不算完,沒過多久當時的太子遭逆賊算計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之際一眾御醫束手無策,上至皇帝老兒,下至京中百姓,只覺天都要塌了。

蓋因數年前的藩王之亂後,皇室男丁凋零,只剩了太子一根獨苗,這太子要是沒了,皇帝老兒坐慣的舒舒坦坦的龍椅,百年之後可就要便宜侄子們了!而對淳樸百姓們來說,國無儲君,這不是天下將亂,生靈塗炭的徵兆嗎?

就在這從上至下飽受折磨的緊要關頭,程家高祖登場,一出手居然就把太子給治好了!

皇上大喜,一眼掃見程家高祖身旁的小女嬌娘,脫口而出,許了太子妃之位。

對歡喜至極的嘉德帝來說,太子妃出身低些算什麼,其父能替他保住兒子,把這江山一代代傳下去,就是天大的功勞,更何況這其中太子妃還出了力。

原來程家高祖有三子一女,獨獨最疼嬌娘,傳其醫術不說,出門問診時也常帶著給他打下手。

彼時,嬌娘很有些聰慧名聲在外。

不料紅顏福薄,沒過多久,嬌娘竟急病而亡了。

嘉德帝見此,重新下旨,賜了程家高祖懷仁伯的世襲爵位,以示皇恩。

原本事情也就到此為止,可沒出半月,嘉德帝又下了一道聖旨,而這道聖旨,不但驚掉了當時文武百官的下巴,更令百年來的史官們費解。

嘉德帝竟許諾,懷仁伯府後人中第一個品貌端莊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說來也怪,自此後,懷仁伯府再無嫡女出生,族中子弟更是平庸,直到程微的大姑姑程芳英出世,京中人人側目,都道懷仁伯府總算可以翻身了,不料沒出幾年,一場天花讓程家這顆明珠成了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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