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麝香牛

福狼和兩個姐姐默默地走了三天三夜。太陽落在地平線以下,照得地上綠瑩瑩的,迪莉婭突然站住了腳。「前面那四根棍子是什麼?」在他們前面的雪地里,分開豎立著四根大小相同的棍子。

「那不是棍子!是腿!」福狼說,「是麝香牛的腿!」

三匹狼一起走過去,他們很快發現那頭麝香牛是一隻很老的母牛,應該是雪崩的時候被壓死的。如果她年紀輕一點,她的同伴們一定會把她挖出來。可是她太老了,已經拖了牛群的後腿,所以牛群放棄她也是理所當然。這對牛群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件殘忍的事。這頭麝香牛努力趕上同伴時所忍受的痛苦,一定比她凍死在雪地里要多得多。對這三匹狼來說,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好運氣。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三個有肉吃了,還因為這些肉足夠餵飽麥納馬拉部落族長所在的整個狼群。而且他們去報到的時候,最起碼可以帶上這個好消息,不至於空著手。

把屍體挖出來是一件很浩大的工程,而把那些厚厚的又粗又硬的外層毛和裡層的絨毛扯掉吃裡面的肉,則更加困難。這隻麝香牛顯然是不久以前才被埋在這裡的,因為她的血還沒有冷掉,肉也仍然柔軟。

福狼叮囑他的姐姐要慢慢吃。「我們餓了這麼久,一直只吃小動物,吃太快沒有好處。」

「啊,至少它是熱的。」馬利說著低頭繼續啃著這一堆熱騰騰的肉。這令福狼有了個主意。他知道這裡離苦海岸旁的斷爪岩已經不遠了,可是風從海面升起來的聲音和他記憶中的並不一樣,聽起來好像是從一片凍海上吹過來的。斷爪岩那裡肯定沒有住的地方,他們身體里的熱量和養分,會以他們想像不到的速度流失。如果他們能夠保暖的話,胃裡的食物就還能堅持一陣。福狼看了看他們從麝香牛的腹腔里拖出來的巨大的胃。

「我們應該睡在這裡。」他看著自己的姐姐說。

「你說的這裡具體是指哪兒?」馬利有些疑惑地問。

「就是這裡。」他點點頭,指了指麝香牛空蕩蕩的肚子,「這裡大到已經可以當個小窩了。我們可以輕輕鬆鬆躺進去,這樣就不會挨凍。」

迪莉婭和馬利彼此看了一眼,迪莉婭開口說:「只有一件事,福狼。」她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這個主意其實不錯,迪莉婭。」馬利說。

「對,是個好主意。」迪莉婭說。

「那你還有什麼問題呢?」馬利追問道。

「吃一隻已經死了的動物已經很不光彩了。雖然我們沒有殺死這隻麝香牛,可我們也應該先進行魂哀,因為她既給我們提供了營養,又給我們提供了住的地方。」

魂哀是狼捕到獵物以後,進行的儀式。獵物在臨死前,他們必須要盯著它的眼睛看。獵人和獵物彼此目光緊鎖,好像雙方之間要達成一種一致。這是一種表示尊敬的行為,是獵人感謝自己將要奪走的生命的一種方式。狼會趴在地上,做出恭順的姿勢,好像要感謝這隻臨死的動物賜予他們的禮物,同時這隻臨死的獵物好像也變得偉大,似乎是在說:是的,我很有價值,我的肉會令你們滿意。

麝香牛的眼睛是睜著的,上面已經結了冰,她無聲地注視著天空,夜的布景里星光點點。這三匹狼圍住她,用舌頭舔化她眼睛上的冰。不久,星空就投射在麝香牛的眼睛裡,福狼、迪莉婭和馬利全都屈膝跪下來,將頭偏過來放在雪地上。他們盯著麝香牛的眼睛,舉行最古老的魂哀儀式。儀式結束以後,他們爬進她血淋淋的空腹,睡著了。幾個小時以後,他們醒來時,圓盤一樣的太陽已經顫巍巍地爬上地平線了。

「還餓嗎?」福狼問。

「不,不太餓了。我昨天晚上吃得很飽。」馬利說。

福狼沒有告訴他的姐姐們,他為媽媽搭了一座骨堆的事。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這對姐妹已經知道她們的媽媽在麥納馬拉部落度過了自己最後的日子。可是她們只知道這麼多,真的。她們不知道她被麥肯部落驅逐出來、她的兩個健康的小狼崽被送給凱拉撫養以後,她又在麥夫部落找到了新的配偶,也不知道她作為先鋒的光榮生涯。莫拉格的一輩子過得非常有意義,福狼只能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來歌頌她——就是搭一座骨堆。

對福狼這樣的狼來說,啃骨是本能,不單是為了吃肉,還因為他可以在上面刻出美麗的圖案。這種本能已經烙在了他的骨髓里。他第一次在骨頭上刻畫的時候,甚至還沒有加入部落。他曾經是一匹孤獨的狼,只能自己去捕捉馴鹿。那隻馴鹿是一個很不錯的對手——年紀大、身體弱,可是很有智慧——所以福狼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也用他的骨頭為他搭了一座骨堆。他拖著他的屍體走了差不多一里格多,一路上轟趕著烏鴉,就為了能把他的骨頭拖到高高的河堤附近,這樣他的骨堆就不會受到打擾。他也為他的媽媽找了個差不多的地方。那裡離斷爪岩的尖頭很近,他計畫是自己先帶她們去骨堆,然後再送她們去麥納馬拉部落。可是現在,他們找到了這頭麝香牛,他知道他們必須先去找部落的頭領麥納馬拉,告訴她肉在哪裡。

「我本來想先帶你們去看看我們媽媽的骨堆的。」

「骨堆?」馬利問。

這時迪莉婭搶著說:「這是你使用的古狼語嗎,福狼?」這對姐妹已經習慣了福狼動不動就說出兩句古狼語,甚至是熊語。

「我想是吧。我不知道『骨堆』這個詞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狼管那些骨頭山就叫骨堆。」

「所以……」第一次,馬利的舌頭似乎在嘴裡打結了,「所以你找到了她的骨頭,然後……然後……」

「莫拉格的骨頭上一開始沒有刻任何東西。我先是試著把她的故事刻在了其他的骨頭上,然後我才敢刻她的骨頭。我們媽媽的骨頭真是美極了。」他看出兩個姐姐眼睛裡的疑惑。對她們來說,骨頭上刻的應該是法律條文,是為了對管理狼族世界的大鏈條表達敬意,或者是歌頌其他事情,僅此而已。而要通過刻骨頭來紀念一匹狼,尤其是她還不是部落頭領,就是一匹普普通通的狼時,這種情感是非常難以理解的。更甚者,福狼還用「美極了」這麼生僻的詞來形容這些骨頭。

可是對福狼來說,他媽媽的骨頭就是很美麗——它灰白色的表面閃爍著古舊的光澤。她的大腿骨上的凸起像暴風中波濤洶湧的海浪,她的頭骨閃耀著能夠刺瞎人眼的白光——她的每一塊骨頭都那麼可愛。福狼向自己的姐姐走近了點。她們的毛因為沾了麝香牛肚子里的血而粘在一起,不過福狼只盯著她們眼底的金色斑點。「你們很想多了解一些你們親生媽媽的事吧,嗯?」他輕聲問。

「哦,是的。」她們回答說,雖然這句話更像是嘆氣,而不像是句真正的話。

「我會帶你們去她的骨堆,看看她一生的經歷。不過我們必須先去找麥納馬拉。」

他們站在斷爪灣的海岸邊。一般來說,他們可以游過去,順著海岸線走到麥納馬拉部落族長所在的狼群。可是現在苦海風大浪大,海灣里全都是呼呼的烈風,海面凍得硬邦邦的。他們可以從冰面上跑過去,省了好多時間。

他們在午夜前跑過了海灣,沒多久,就有兩匹麥納馬拉部落的偵察兵向他們跑過來。

「我們還以為你們是麝香牛的牛群呢!」第一匹跑過來的狼喊,這是一匹棕色的大公狼,他猛地站住。另一匹偵察兵眨著眼睛看著他們,因為他們的毛上沾的血已經凍硬了,散發出一股麝香牛的氣味。

「福狼,是你嗎?」第二匹狼問。

福狼鬆開嘴巴里叼著的麝香牛的彎彎大角,這是他要帶去媽媽的骨堆的。

「是我。」他飛快地解釋了被雪崩壓死的麝香牛的事。然後這三匹狼就披著被凍硬的牛血粘在一起,還掛著白霜的毛,跟著兩匹偵察兵小跑著前往麥納馬拉部落族長所在的狼群。

笨死了!笨狼!這個詞不停地出現在格溫妮絲的腦海里,她覺得下面的大地上跑的沼澤巫狼和里艾姆很可能會聽見。他們跟著這匹膽小鬼狼,帶著格溫尼多的英雄面具這個線索,去找他去世時埋下骨頭的地點。

「我們很近了!」沼澤巫狼抬頭對格溫妮絲喊,她正有技巧地穿過幽靈森林密密麻麻的樹冠。

「對,沒錯。你怎麼知道的?」里艾姆問。

「我能聞到兔耳青苔的味道。」沼澤巫狼回答說。

「哦,對,我忘了你的鼻子很好使。」里艾姆咕咕噥噥地說。

「你忘的事情可多了,你這個笨狼!」格溫妮絲向下喊。現在,是她戴著爸爸的頭盔和面具了。

十五分鐘以後,他們終於來到格溫尼多的墓前,格溫妮絲落了下來。「就是這裡?」她問。

里艾姆點點頭。這是一棵巨大的藍雲杉樹,就連格溫妮絲也聞出來辛辣的兔耳青苔的味道,它們就長在樹榦上。月光透過雲杉的層層枝條,銀色和藍色混在一起,形成一道很可愛的光線。這是個度過餘生的好地方,格溫妮絲心想。她的黑眼睛裡充滿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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