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歐貝樹

沼澤巫狼和格溫妮絲繼續前進——面具貓頭鷹在天上飛,而那匹狼就在地上,追著那些行蹤不定卻一直向西北方行進的腳印。

她們這時到了麥夫部落南邊的領地,發現了幾處斯卡斯加德的舞者留下的印記。這些痕迹在經歷了沒有暴風雪的短暫夏天之後,又重新凍上。不過那些舞者的腳印仍然清晰可見。

大部分圓圈都散發出夢痕那獨一無二的味道,沼澤巫狼覺得很不安。可她並沒有費力向格溫妮絲解釋這件事。有的夢痕的味道甚至蓋過了腳印的味道,可是另外一些就沒有。這令沼澤巫狼相信並不是所有舞者都受那匹戴著頭盔和面具的狼的指引。可是最令她不安的,是有許多圓圈都散發出即將要死的狼的味道。這種舞是會把狼帶上不歸路的。

現在,她們離極地已經很近了。隔得遠遠的,沼澤巫狼和格溫妮絲就看見了地平線上聳立著的冰崖,它模糊的影子劃分著邊緣之地和極地。風向剛好改變,順著那些鋸齒一樣的冰峰吹下來。風中的氣味刺激著沼澤巫狼的鼻子,讓她的眼珠又開始胡亂轉起來。埋在雪地里的並不是一匹死狼,傳來的氣味是和她一樣活生生的狼的氣味。

原本晴朗了一會兒的短暫藍天,像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扣過來的大碗,變得烏雲密布,黑黢黢地壓在邊緣之地的頭頂。這些雲肯定很重,像是鉗子一樣鉗住他們,好像要將在前方等著他們的命運里所有的希望都抹掉一樣。一路上,她們也遇到了幾匹狼,這些狼都說他們是自己的狼群里僅存的幾匹狼了。她們還遇到了一匹從麥安部落出來的狼,他告訴她們,說自己部落的頭領已經死了。

「頭領死了?」沼澤巫狼聽了這個消息,大吃一驚。

「是的。」奧德文·麥安回答說,「岩群已經全部滅亡,我聽說麥肯部落的河群也只剩一半的狼了。有傳言說,岩群的最後兩匹狼為了爭一隻雪兔,自相殘殺。」

後來沒多久,她們又遇到了一匹麥夫部落的狼。

「我的伴侶已經死了,我們的孩子也死了。我再也忍不了了。我家都沒了,死守著部落還有什麼用呢?」

「你們部落死了多少狼?」沼澤巫狼問。

「哦,數不清。我聽說我們部落的啃骨狼克里克還活著。」這匹麥夫部落的狼回答說,他是一匹銀狼,毛髮難看得和他的年齡一點都不配,不過,他的精力似乎還不錯,「我敢說,現在最強壯的部落就是麥納馬拉部落了。他們離海很近,你明白吧。據說這些狼懂捕魚,而且現在海也沒有上凍。所以有的狼可能會願意往東北走,加入他們的部落。我們的部落可能只剩一半狼了,我也想往東北走,可我聽說血色守衛團需要支援。我可不想邊緣之地上有族外狼的身影。你們知道,他們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別聽他們說什麼生活是公平的。」

經過了這場絕望的談話,沼澤巫狼和格溫妮絲繼續走。如果可能的話,天氣實在是變得更加惡劣了,可她們仍然沿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不久她們就一匹狼也看不見了。

極地和飢餓的那幾個月里最黑暗的時候一樣痛苦。「這裡冷得連狼的影子都能凍住。」沼澤巫狼惱火地說,她呼出的白氣罩住她的整個頭。沼澤巫狼一邊撕開格溫妮絲髮現的雪兔,一邊抱怨。她們舔乾淨每一滴熱乎乎的兔血以後,繼續前進。

她們現在已經走進了邊緣之地最人跡罕至的地方。可沼澤巫狼還是能夠找到可追蹤的東西,格溫妮絲也感覺到氣味在這裡變濃了。有多少次她都希望自己也能有沼澤巫狼那樣靈敏的鼻子,可是貓頭鷹的嗅覺確實很遲鈍。給予貓頭鷹指引的是耳朵和眼睛。現在,格溫妮絲聽見前面有一陣很微弱的咔咔聲,刺破了風穿過來。聽起來像是被風吹得呻吟的樹的聲音,可是放眼望去,前面一棵樹都看不見。沼澤巫狼在格溫妮絲下面加快了步伐,顯然也在向傳來聲音的地方跑去。

格溫妮絲偏著頭聽了聽,然後又換了另一邊,她繃緊了臉上的每一塊肌肉,來分辨聲音的來源。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也許是有的,過一會兒格溫妮絲就能看見了。可是在這個黑黢黢的夜裡,黑黢黢的樹和邊緣之地上籠罩的黑暗融成了一片。沼澤巫狼憑著零星飄過來的氣味繼續追,覺得她自己像是瞎狼比澤。比澤是在春天的月份才會出現的一個很小的星座。在星空里,這匹瞎狼歪斜地掛在西方,他的前爪永遠都是抬起來的,好像害怕自己的下一步就會踏空,從天空的邊緣跌落下來。沼澤巫狼聞到的氣味變得更加濃郁了。

「一直朝前,夫人!一直朝前!」

這時沼澤巫狼也看見了。這是一棵歐貝樹——狼族都這麼叫這種樹。她立刻知道這裡就是能找到她最好的朋友,格溫妮絲的爸爸格溫尼多的頭盔的地方。

在這樹木罕見的地方,居然一棵樹是跳斯卡斯加德舞的發源地。這種感覺怪怪的。

不過,沼澤巫狼很快就說服了自己。歐貝樹的得名就在於這種樹十分罕見,幾乎是一千棵樹里才會有一棵。而且歐貝樹的生長要花上好幾百年的時間。所以這種樹和歐貝的名字很相配,因為歐貝是狼族裡不會生育的母狼,她們的任務是從狼媽媽那裡帶走馬爾卡達哈,丟掉他們,任他們自生自滅。這種樹也叫巫婆樹,因為這些樹長著詭異的黑色樹枝,和夜空一個顏色。司瑞林在解讀閃電的時候,也會講一些關於巫婆的故事,閃電就是天火啟示,只有夏天下雷雨的時候,才會划過天空。

歐貝樹一直是狼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因為有傳言說哪怕走近它,都會變得不育。這也是狼族的迷信。

「我知道歐貝樹的事。」格溫妮絲說,「可是夫人,這說不通啊,狼怎麼會把英雄面具放在一棵他們認為是受詛咒的樹上呢?」

「不,其實這不是那麼沒道理。不過,我一點都不相信這是你爸爸去世的地方。這裡沒有這種味道,不過頭盔確實就在這裡,在這些樹根里。」

「具體是什麼地方呢?」

「一個能夠藏起頭盔的地方,」沼澤巫狼想了想,「而且是一個絕佳的藏東西的地方。因為怕受到不育詛咒,沒有狼願意靠近這裡。你看見這些樹根了嗎?狼們管它們叫腫塊。」沼澤巫狼用一種奇怪的漫不經心的聲音說。

「什麼?」格溫妮絲心裡有一團問題,她試圖搞明白眼前看到的這一切。她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這些樹根,不過她現在知道這些樹根比這個地方更不尋常。

「樹根的腫塊。這些東西就像是山洞的牆壁。因為這裡的土地很硬,樹根沒辦法鑽進地下,它們在地表驟然纏繞在一起,支撐著這棵樹。這些腫塊根是非常理想的藏你爸爸頭盔的地方。我親愛的狼神啊!」她大喊,「快看這裡!」

「什麼?」

「一個儲藏洞,十分不錯的儲藏洞——被凍得很結實。裡面有小鼴鼠,還有一隻鼬鼠。哦,天哪,還有雷鳥的蛋!現在,求你告訴我,像雷鳥這麼正派的鳥,他們的蛋要比那些可惡的燕鷗蛋好吃一點!我們吃大餐了,親愛的。」

沼澤巫狼突然停下來,抬頭看了看:「可是我們也需要耐心,就像我們需要食物一樣。」

「要耐心做什麼呢,夫人?」

沼澤巫狼眯起了眼睛:「我的骨髓感覺到,只要我們一直留在這裡,就能看見拿走你爸爸頭盔和面具的狼。這是他藏東西的地方。我們只要躺下來,等著就好。」

格溫妮絲沉默了很久,然後她轉頭看著沼澤巫狼說:「夫人,如果我爸爸不是死在這裡,你想他最後的日子會是在哪裡度過的呢?」

找到頭盔和面具對格溫妮絲來說很重要,可是她也很想知道格溫尼多究竟是在哪裡去世的。她希望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沼澤巫狼現在的聲音很溫柔,幾乎接近輕柔了。「我想他應該是在一個長滿了兔耳青苔的地方去世的。」

「可是你……你是怎麼知道的?你這麼說不會只是為了安慰我,對吧?」

沼澤巫狼的毛豎了起來。格溫妮絲立刻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你以為我是那種狼嗎?」

「對不起,我不應該問這種問題。」

「你送給我用兔耳青苔包著的田鼠的時候,青苔的味道開啟了我的記憶開關。」

「對,然後呢?」

「那些青苔上沾著血……田鼠的血。現在,我才明白。那個頭盔上也沾著血和兔耳青苔的味道。你爸爸死於他頭上的傷。我敢向你保證,他的血肯定也沾在了他用來當墊子的兔耳青苔上。他就是死於失血過多,而那裡的狼決定要紀念他。」

沼澤巫狼說著站起來,鼻子貼著腫塊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她又退了幾步,繼續聞著地面。

「你這麼想嗎,夫人?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是的,格溫妮絲。」沼澤巫狼嚴肅地說。她直直地看著貓頭鷹那雙黑色的眼睛,而她自己的那隻不停轉動的眼珠也靜了下來。

「謝謝你,夫人。」

「不用謝我,謝鷹魂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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