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堤和風拖慢了他們前往骨堆的速度。他們雖然離得很近了，可要真正走到近前，還要再花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時間。五匹狼此時站在血色守衛團巨大的藍色陰影下，城垛已經結了冰，這裡離他們一直在追查的鈴石的發源地非常近。只有幾個骨堆上有值班的狼。
「偉大的狼神啊！」艾德米小聲說著，眯起眼睛看著邊境線，「他們怎麼看得過來？最少也有三十個骨堆，可是這裡頂多有四到五匹狼。」
「我們隔了這麼遠，光線又不好，也許是我們看不全吧。我們走近一點以後，也許能再看見幾匹。」口哨說。
「希望如此。」福狼雖然這麼說，可他的語氣里並沒有抱希望。
「我想知道那個先知是不是也在那兒？」迪莉婭問。
「我不知道。這裡和幽靈森林裡有那麼多圓圈，很難想像他能同時出現在那麼多個地方。」福狼說，「不過我希望他在這裡，這樣血色守衛團可以抓住他——或者她——或者隨便什麼吧，也可以阻止他們再跳圓圈舞。」
「我覺得這會傳染，」艾德米說，「這個舞，就像傳染病一樣。也許一開始是先知發起的，可是他肯定不可能帶著所有人一起跳。」她停了一下，「他又不是斯卡斯加德。」她抬頭看著天空，天陰得一顆星星都看不見，「我打賭，這個所謂的先知肯定就是一匹普通的狼。」
「一匹普通又很餓的狼。」馬利補充說，「他肯定餓昏了頭，連骨髓都餓瘦了。也許他其實沒有那麼壞，只不過是匹存了些傻念頭的蠢狼。」
艾德米仰起臉聞了聞：「風是向我們這邊吹的。我想我們找到了一個跳舞圈！」
「我已經聞到族外狼的臭味了。」馬利也皺了皺鼻子。
「沒錯，風幫了我們大忙，所以很有可能他們聞不到我們的氣味。就算風向變了，我們在狐狸洞里沾到的氣味，也可以很好地掩護我們。我們去看看能發現什麼吧。不過我們只能看，不能和他們起衝突。」福狼特彆強調了最後那句話。
他們儘可能地湊近悄悄話的發源地。他們看見幾匹狼圍成一個大圈跳舞的時候，毛微微豎了起來。
「快看！」艾德米說。
「他們真的在動嗎？那也跳得太慢了。」迪莉婭小聲說。
「有一匹倒下去了。」福狼說。
他們不知道這些狼跳了多久，反正他們看起來都是被催眠很深的樣子。他們像夢遊一樣，機械地邁著舞步。這是這五匹狼見過的最奇怪的事。那些跳舞的狼都緩慢地轉著圈，他們的舞步有些捉摸不定。借著豐盈的月光，在這炫目的星空下，這些狼看上去好像已經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意識，沒法感受自己的骨髓。他們只有狼的軀殼，可是住在裡面的，是完全另外的一種動物。他們的動作有些顫抖，會無意識地猛抽或猛拐一下。他們跳舞時候的呼吸也很奇怪，那種汩汩聲和狼平時發出的吟唱一點都不一樣，誰都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
艾德米很奇怪，大聲說：「阿德艾和哈內爾領主已經夠壞的了，可是他們也不會這樣吧？」
「噓，我們先聽聽看。」福狼命令道，「他們現在好像已經停止發出奇怪的聲音，準備嗥叫了。」
他們嗥出來婉轉的歌聲，和魂哭的聲音，或是傷心的狼哀吟的聲音非常像。一開始，歌詞只是斷斷續續地飄過來，但是不久這五匹狼就聽明白了。
消滅……消滅……消滅掉軀體，釋放出靈魂，
我們等著靈魂裹住我們神聖的皮毛，
斯卡斯加德，你的使徒在等你，
把我們變成你那星星做成的獸皮。
讓我們的骨髓和你的融為一體，
請將靈魂之谷降臨到大地，
我們將會獲得重生。
死亡就是我們的生命，
將死神降臨在我們食物的頭上，
供我們的靈魂享用。
這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響徹夜空，可是歌聲里卻好像又充滿了某種誘惑。雖然這幾匹跳舞的狼確實很詭異，可是這五匹狼的骨髓因為另外一種原因，突然可怕地翻騰起來。他們知道，他們必須緊緊團結在一起。福狼伸出爪子搭在馬利的肩頭，艾德米伸出爪子放在迪莉婭的肩胛骨上，而口哨則將頭保護性地搭在艾德米的頭上。有什麼在黑暗中陰險地涌動，雖然不知不覺可又能夠使人迷惑。太容易了，真是太容易了，福狼心想，要想變成和那些狼一樣，真是太容易了。當死神來臨的時候，我也會愛上它嗎？一匹飢餓的狼會愛上饑荒嗎？
其中有幾匹跳舞的狼已經快累死了，他們全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跳舞的狼中有一匹身上披著的鹿皮掉了下來，迪莉婭眨了眨眼睛。
「媽媽！」她喊道，「是媽媽！」
沒錯，就是凱拉——那個曾經是麥肯部落里令人驕傲的轉向後衛的凱拉。她站在那裡，她身旁的幾匹狼仍然在跳舞。她的眼睛罩了一團霧，在黑暗的夜晚什麼光芒都反射不出來。可是這並不能阻止迪莉婭和馬利。她們爭著衝下藏身的河堤，向媽媽跑去。而在福狼、艾德米和口哨的眼裡，這個他們曾經認識的母狼凱拉已經變得完全認不出來了。她那雙沒有聚焦點的眼睛好像是釘在了她的頭上，就像沼澤巫狼的眼睛一樣可怕。她曾經油亮的毛髮已經變得灰突突的，失去了光澤，而且有很多地方還變成了禿斑，裸露的皮膚上除了有乾涸的血漬，還有從樹瘤上蹭到的深黃色和褐色的樹脂。月亮從雲彩後面升起來，跳舞的狼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她好像被罩在一張可怕的網裡。
「媽媽！」馬利衝到凱拉面前，停住，「是我們啊，你的孩子。我——馬利——還有迪莉婭。」
「哦，媽媽！」迪莉婭哭著喊。
凱拉眨了眨眼睛，這對姐妹瞥見她的眼裡閃過一道熟悉的光芒。那是一道溫柔的目光，可是隨後那雙眼又暗淡下來，變得毫無生氣。
凱拉咧開嘴開始嗥叫。這個姿勢很奇怪，一半是威脅，一半是害怕。她的耳朵沒有向後貼住，反而是扭曲著，好像抽筋了一樣。「我不是你們的媽媽。我從來就不是你們的媽媽，從來都不是！不是！」
「你是，媽媽！」馬利哭著搖了搖頭。
「我們是你的女兒啊！」馬利求著她，而迪莉婭只是在一旁傻愣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不是！不是！我只不過是你們的乳母，別的什麼都不是。」凱拉有些站不穩，她的眼睛終於又有了焦距，「你們兩個是我從被拋棄的三隻小狼里撿回來的，另外一隻是個馬爾卡達哈。你們知道規矩的。」她的聲音已經變得動聽，而她的語氣雖然很傻，可還是能夠聽出來一絲嘲諷，「你們真正的媽媽已經被部落趕走了，他們把你們兩個留給了我。」
「你說得不對！」馬利喊。
「她瘋了！」迪莉婭難過地說。
「我沒有瘋，而且我說的都是實話。艾瑞克不是你們的爸爸。我也不是你們的媽媽。我不承認你們！我不承認你們！我不承認你們！」
一連說三次不承認，是狼族裡忠實的伴侶對另外不忠的一半的詛咒。可是這種話媽媽永遠不會對孩子說，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