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邪門了!

泥沼燕鷗是邊緣之地上唯一把蛋埋在地里的鳥類。他們在早春的時候把蛋埋起來,等著蠅月的時候孵出小燕鷗。可是蠅月來了又走,這些父母等來的卻還是這些鳥蛋。而且這些鳥蛋再也不能孵出小鳥了。所以沼澤巫狼把這些蛋挖出來吃的時候,心裡並沒有覺得特別內疚。

這裡的情況並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惡劣,儘管泥沼的沼澤地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了。沼澤巫狼從自己的窯里搬出幾塊炭,把它們放在一個埋了蛋的地方燒。這塊地方遇熱變軟以後,她就開始挖,果然挖到了兩枚鳥蛋。

幾小時以後,沼澤巫狼開始打嗝兒,她有些後悔,也許自己不該吃這些蛋。好像我還不夠惹人厭似的,沼澤巫狼正想著,最近活躍的消化系統便讓她放了個屁。她瞪圓了眼睛,眼睛害羞得滴溜溜轉了兩轉,然後她開始發瘋似的在原地打轉,想要再打一個嗝兒。她那隻正常的眼睛裡流下了冰冷的淚水,很快就凍在了她的下巴上,掛在那裡像是她的第二副尖牙。她原本亂糟糟的皮毛因為被凍成冰柱,全都耷拉了下來。

沼澤巫狼最近大部分時候都只在她的窯附近活動,這裡相對還暖和一點。當她冒險出去打個獵的時候,至少不會被凍僵。可是當獸群搬到只有狼神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時候,她窯里的火苗也越來越小。沼澤巫狼是用獸群的糞便來當燃料的。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沼澤巫狼離開自己最喜歡的地方,來到能夠俯瞰整個泥沼的懸崖,想看看遠處有沒有獸群。她的胃懷念起肉的味道,咕嚕咕嚕地響。她想要真正的肉!

一般來說,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會有三撥獸群經過泥沼,他們是被麥肯部落藍岩群的狼趕過來的。馴鹿群穿過邊緣之地,在沼澤地上發出嗒嗒嗒的行軍聲,這獨特的咔嗒聲是馴鹿的腱子發出來的。兩撥狼形成狩獵的隊形,也嗒嗒嗒地不緊不慢地跟著馴鹿群,直到他們在鹿群中發現一個好下手的目標,然後將他撲倒。

沼澤巫狼也會混在隊形里,不管分派的是什麼位置,她都能勝任,並從而分得一杯羹。可是到目前為止,只有一群規模不大的鹿群經過這裡。而麥肯部落居然有兩批狼群同時加入了追捕,藍岩群和部落頭領所在的狼群卡里格·蓋爾 。捕獵行動並不順利。這兩撥狼組成的隊形一直爭吵個不停。麥肯部落的新頭領里艾姆·麥肯作為轉向後衛,卻沒有顯示出他果斷的領導能力。沼澤巫狼一直在向隊形相反的方向跑,等著頭領發出信號包抄獸群。詹娜,藍岩群堅定的後衛,也和沼澤巫狼一樣不停地看向里艾姆,等著他發出信號。可是里艾姆一直猶豫著。他剛想發出信號,發到一半的時候又停住了,好像他沒法下定決心。在邊線負責傳達信號的狼因此差點絆了一跤,他覺得很沮喪,因為他其實已經小聲地把信號喊出來了。而且除非是下令停止進攻,發動總攻的信號都是很小聲的。所以,此後一切事情全都亂了套。狼群彼此橫衝直撞,又抓又咬。幾秒之內,隊形整個崩潰,亂糟糟一片。沼澤巫狼離開了隊伍,驚恐、疑惑地看著這一團起內訌的狼。

發生這種事,她很心痛,因為隊形一般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信號一層層傳達,狼們加快速度,比賽誰的攻擊速度最快,有時候也會故意加重腳步、放慢速度,迷惑鹿群讓他們以為狼已經沒了力氣。整個行動籠罩著一種無言的榮耀。狼群不停換位,將鹿群中最弱的一個分離出來,再撲殺的行為優雅無敵。這需要智慧、合作和完美的溝通。

整個隊形——不管一共有多少匹狼——總是齊心協力如同一匹狼。每匹狼都融入了隊形的洪流里。狼群的皮毛混成一片顏色微妙的毛波浪,在邊緣之地這浩瀚的無水之海里洶湧翻滾。在暴風肆虐的夜晚,當天空被爭相流動的雲彩撕裂,月光灑下來,為他們的皮毛披上一層亮閃閃的銀色。隊形的黑影像條幽靈船一樣,在堅硬的大地上滑行。狼群的肺集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巨大的鼓風機。每顆心的跳動合在一起,成為一架咚咚奏響的巨大管風琴。而他們的骨髓融匯為一條寬闊的大河。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集體,是令沼澤巫狼從心裡感到震撼的風景,邊緣之地上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景象更壯觀。沒有別的動物在一起追捕獵物的時候,能做到像狼群這般。

里艾姆·麥肯的隊形解散了以後,沼澤巫狼只聽見狼群互相狂吼、扭打和責罵的聲音。沼澤巫狼瞪大渾濁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些狼因為飢餓,變得不可理喻。在她這漫長的一生中,邊緣之地上各種各樣的隊形她都見過。可是那天的情形,實在是嚇到她了。她明白——比任何一匹狼都明白——隊形是整個狼族世界和狼部落的縮影。隊形的行動依靠乾淨利索的溝通。作為一名頭領,無論是部落的頭領還是一名轉向後衛,都必須以很強的判斷力來做出決定。這才是隊形需要的,也是部落所需要的。這也是頭領贏得尊敬,可以指揮狼群的方式。不受尊敬,整個體系就會像到了正午的晨霧一樣煙消雲散。而這正是沼澤巫狼半個月前加入的隊形遇到的事。沼澤巫狼永遠不會忘記里艾姆·麥肯在捕獵行動可恥地失敗以後,灰溜溜逃走的樣子。

一般來說,以出色的嗅覺而著稱的沼澤巫狼,在她看見鹿群之前就能夠憑著鼻子聞出來。可是最近這種莫名其妙的天氣,風向的轉變,使她根本沒法捕捉到夾在風中的馴鹿的氣息。實際上,在她聞見鹿味之前,很可能鹿群已經搶先聞到了她的氣味——那兩顆腐爛的泥沼燕鷗蛋的臭味兒。不過,她還是看見遠處有某種東西神秘兮兮地閃著光。那肯定不是下山的太陽,因為天空此時已經被厚厚的烏雲籠罩。而且那東西就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反射出金屬一般的光澤。她認出來那應該是某種動物,雖然樣子看不清楚,但應該是狼。她的眼睛並沒有自己的鼻子那麼好使。「冷靜,」她悄聲命令自己渾濁的眼睛,「看在狼神的分兒上,讓我看清楚,看清楚前面是什麼。」他們看上去很像狼,可是動作又不像狼,沼澤巫狼心想。她決定從懸崖上爬下去。不遠處就有另外一個山峰,她在那裡可以看得更清楚。

雖然風把他們的說話聲帶走,可她現在還是可以清楚地聽見他們說了什麼。可他們邊哭邊說,讓人完全聽不懂。「先知說……先知說……我有神聖的毛,所以可以跳著舞,到達既暖和又有肉,有永遠獵不完的食物的地方。」

神聖的毛!她心想。他們看起來更像是兩副骨頭架子。這群狼一共有十幾匹,他們跳著圓圈舞,喊著什麼先知。可他們顯然已經很虛弱了,其中有幾匹已經累得倒下了。

突然,沼澤巫狼剛才看見的那道閃光從圓圈的中間升起來。一個戴著面具的東西站起來,確切地說那個面具是一個打造得非常合適的像頭盔一樣的金屬面具。那個東西的大小和狼差不多,有狼一樣的腿,可是那腿卻不像沼澤巫狼見過的任何一種狼。

面具的光直衝她的那隻壞眼射來,令她的眼睛又開始轉起來。她伸出爪子捂住眼睛,捂了一會兒,好像那隻眼睛是一隻淘氣的小狼崽,想要從狼窩裡逃出去。「你好好待著。」她低吼道。然後慢慢地,她放下爪子。現在她看清楚了,也聽清楚了。又過了幾秒,風向轉了,她的鼻子也恢複了用處。

「麥夫部落有一匹,麥楠部落的至少有兩匹。」她悄悄地自言自語。可是最令沼澤巫狼震驚的是,中間那個戴金屬面具的傢伙。轉變的風向帶來他的氣味,可是她聞不出來他是誰,因為他的氣味里還混了一絲貓頭鷹的味道。真邪門!沼澤巫狼想。可是邪門的不只是氣味,還有他們跳的舞和他們嗥叫的內容。風越來越大,她又聞出了新的氣味。

夢痕!怎麼會?夢痕是狼留下的一種特殊味道,代表這裡是某匹狼的配偶死去或者是小狼崽夭折的地方。這些狼為什麼要在別的狼的墳頭跳舞?不過沼澤巫狼遠遠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倒下去,心想那裡可能也是他們自己的葬身之地。

「真是太邪門了!」她喃喃地說。說完,沼澤巫狼就把她早上吃的那兩枚臭蛋全都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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