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發現，」溫可思用令人聽了難受的聲音問艾德米，「我們這一隻眼看見的，常常比那些兩隻眼看見的還要多？」
艾德米幾乎不忍心看她親愛的泰加現在的樣子。溫可思曾經油亮的棕色皮毛，在艾德米出去的這短短几天里，已經幾乎全都變成白色的了。這令她想起，偵察期間福狼出現在他們休息的那個洞里時，身上披滿白霜和雪花的樣子。當時，她還以為他是古狼的孤魂。可是就算是老狼，福狼看起來也還是身材高大、閃閃發光。而溫可思除了一把骨頭之外似乎什麼都沒剩下，像是一個活骨堆。把自己敬愛的泰加比成骨堆，令艾德米打了個寒戰，因為骨堆就是由守衛之狼和其他動物的骨頭搭成的。可溫可思離它們似乎只有一發之隔。
「我不知道。我想班吉用她自己的那隻眼睛應該看不到那麼多吧。」艾德米回答說。
「哦，班吉！別理她就行了。」
艾德米剛要嘆氣，想說很難辦到，可是她及時停住了。她怎麼能向這匹自己最敬愛的狼發牢騷呢？艾德米給溫可思帶了點肉，可是溫可思說她一點都不餓。艾德米覺得死亡就像一個黑影，慢慢籠罩著這個山洞。「你真的不餓嗎，溫可思？我帶了非常好的雷鳥肉給你。」
「不，一點都不餓，親愛的。」溫可思小聲說，「反正不是那麼餓。」
「那，你覺得冷嗎？我再去給你找塊皮子來。」
一股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量突然湧進老狼的體內，她用爪子猛地拍了艾德米一下，力氣大得驚人。
「聽我說，年輕人。我感覺到你是可以看見很多事情的。」
「什麼樣的事情？」艾德米問。
「你到這兒的時候，你看見我身上的皮毛全都變白時露出那種震驚的眼神——可你的震驚並不只是因為我樣子的改變。我想我可能是令你想起了什麼，某件正在困擾你的事，或是某個困擾著你的狼。」
溫可思說中了。自從他們離開幽靈森林以後，她就一直老想著福狼突然出現的那一幕。
「我不是愛打聽的人，」溫可思繼續說，「你也不用告訴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打開你心裡的智慧之眼，好好想一想。」她虛弱無力地抬起爪子，碰了碰眼睛旁邊，「我叫這裡為身體的眼睛，有時候它似乎能連接到我們的心眼，那是一隻在內心深處的眼睛，像是某種精神之眼。這兩隻眼睛一起指引著我。就是它們，領著當時還是小狼崽的我從特木法回到麥夫部落。我知道你要去血色守衛團，查看邊境守衛的事。芬巴和我商量過了。所以，我才要提醒你，要你明白長在你臉上的眼睛並不是你唯一的眼睛，親愛的。現在回去好好休息吧。」
溫可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講這番話令她精疲力竭。艾德米屈膝往前向她的老泰加的跟前又湊了湊，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脖頸，然後才離開。她很驚訝溫可思的皮毛竟然那麼稀少。在這種似乎永無止境的寒冷天氣里，大部分狼身上還是過冬用的厚毛，可是溫可思的毛稀少得和過炎熱的夏天時差不多。艾德米起身又找了另外一張馴鹿的皮子蓋在她的泰加身上。她一點都不想和她道別，她非常痛恨把這兩個聽起來有死亡意味的字說出口。她轉頭看著自己的泰加。
「這不是永別，艾德米。」溫可思說，「只不過是『命運的氣味』罷了。」
「命運的氣味？」艾德米跟著念了一遍。
「是古狼語，意思是『下輩子換個氣味再見』。」
「命運的氣味。」艾德米呢喃著轉身離開，讓她的泰加好好休息。
艾德米回到自己狼窩的時候，福狼已經睡著了。她蜷在鹿皮上，躺在他身邊，也進入了沉沉的夢鄉。她夢見自己來到了一片旋轉的霧裡。那匹她在幽靈森林附近的洞里見到的霜狼，此刻正遊走在她意識流的夢中。
「你是誰？」艾德米聽見夢中的自己問。
「你是誰？你有兩隻眼睛，可我只看見了一隻。」霜狼反問道。
艾德米回答說：「我的眼睛已經能夠讓我看見你，還能看穿你心底的想法。雪開始融化了，我看見了你的另一張皮—— 一張藏在狼皮裡面的皮。」
「你胡說。」霜狼回答說。
艾德米心裡的眼睛眨了眨。才不是胡說呢，福狼。她開始能夠看見更多的東西了。一陣風掀開了霜狼的毛。在原本被絨毛覆蓋的地方長出了羽毛，羽毛上布滿了像雪花一樣的白色斑點。一雙綠色的眼睛變成了像金子一樣閃耀的黃色。
「我不叫福狼。」
艾德米心裡的眼睛眨了眨：「你說得對，你不叫福狼。」艾德米被眼前霜狼的變化所吸引。這個怪物矗立在入口，四周似乎吞吐出一團團迷霧，黑暗中充滿了誘惑。她看著他慢慢向洞口走去。
「我是誰？」怪物絕望地問。前一刻還是霜狼，現在卻化為一隻斑點貓頭鷹，怪物的影子漸漸消失，最終融化在洞穴的暗影之中。
「醒醒，艾德米，醒醒！我們已經睡了大半夜了，現在該上路了。」
艾德米慢慢睜開眼睛。福狼正用他的鼻子拱著自己。艾德米站起來。
「睡得好嗎，福狼？」她問。
「哦，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睡得可香了。」
艾德米什麼都不記得了，哪怕是這場夢的一個碎片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