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晶平原

離開史前洞穴之後,動物們走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來到一個閃耀著冰雪的高平原。在繁星密布的蒼穹下,這個平原就像是百萬顆星星落在了雪地上。他們覺得被喧囂的星光吞沒了,於是緊張地撓起地來。

「西海是結凍的海嗎?」口哨問。

「不是。」福狼回答,「我們距離西海還有好長一段艱苦的旅程。」

「那冰川——我們現在在冰川上嗎?」班吉擔憂地問,她把小狼拉到身邊。

「不是。」福狼把前爪在雪地上緊緊一按,又提起來,印出了一個發著微光的螺旋線條印記,就像是到地球來的彗星,「這裡是水晶平原。每一片雪花都非常干,是反射光線的好晶體。白天可能過於明亮無法行走,所以我們必須在晚上行進,否則就會像夜空中跌跌撞撞的盲狼比澤座一樣。所以咱們現在開始走,等黎明時候停下打洞。穿過這座平原需要幾天時間,我們絕不能在白天行進,太危險了。」

所有人的心頭都懸著一個問題,但是誰都沒敢說。他們要怎麼渡過西海?如果過不了海,那他們又怎麼能到達遠方之藍?

他們剛剛踏上水晶平原沒幾步。這裡沒有風,整個世界沉默得令人震驚。星星地毯在黑暗中起伏,動物們覺得自己被裹在夜空的皮毛里。突然,一陣霧氣降落在高平原上,他們鬃毛豎起,都抬起了頭。從年幼的到年歲最大的,都感覺到靈魂在他們身邊移動。

他們把眼睛都擠成一條綠色、琥珀色或煤黑色的縫,偵察著他們的心、砂囊或骨髓所熟悉的人物。有納馬拉,她身邊是歐娜和白吉恩。卡翠雅和艾爾米德號哭起來,這是哀悼的嗥叫。格溫妮絲用翅膀壓在頭上,在半空中向賽林國王的遊魂鞠躬,這個是貓頭鷹致哀的姿勢,叫作歌佬哀悼。「媽媽!」兩隻小熊向閃亮的夜空伸出手,想去觸摸他們媽媽布隆卡的孤魂。他們固定在肩頭的羽毛顫抖著。艾德米回過頭,瞥見了她以前的泰加溫可思,珍珠般的眼淚從眼眶滑落。

聚集起來的孤魂在夜空下閃閃發光,明亮得連水晶平原都黯然失色。很快,一隻有著側翼隊員強健雙肩的閃亮的狼出現了,她身邊大步走來的是一隻巨大的灰熊。她們兩個外表那麼不一樣,但卻擁有一條共同的紐帶。她們都曾經給一隻小狼餵過奶,這隻馬爾卡達哈長得很強壯,他將領導大家走出邊緣之地。

「媽媽!雷霆之心!」福狼驚呼。馬利和迪莉婭也和福狼緊緊挨在一起,他們三個一起跪下來,做最後的告別。

但巫狼沙克在哪裡?格溫妮絲扭過頭,前後張望,又扭過來。哦,沙克,你在哪兒?然後她回想起沙克不相信孤魂或遊魂。沙克曾經不止一次說他們「毫無意義」。面具貓頭鷹哭起來,彷彿心都碎了。

靈魂們消失得和來時一樣快,他們融入了黑夜,走了。八隻大狼、兩隻小狼、兩隻小熊和一隻貓頭鷹徹底沉默著又開始了旅程,因為他們知道這是這個世界的終點。

邊緣之地已經在身後了,前方是遠方之藍。

黎明前一個小時,夜裡最後一顆星西爾根開始滑落到蒼穹之下,黑夜慢慢變成了灰色,福狼叫大家停下來:「我們現在得停下。很快太陽就會升起,我們不能看到太陽!」

「但是這裡沒有山洞,也沒有洞穴。」口哨四下張望著說。

「我們得建一個。」

「建?」艾爾米德問,所有的狼面面相覷,徹底糊塗了。就連「建」這個字對他們來說都是陌生的。鳥類築巢,但是狼——狼能建什麼?

「我演示給你們看,我保證,你們很快就能成為專家。」

福狼開始用爪子使勁刨坑。雪飛揚在空中,落在他身後,很快就堆成一個小雪堆。「來吧,你們看見我是怎麼做的了。開始挖吧,要保證所有的雪都堆在那堆上。」

「我們需要挖多少雪?」馬利問。福狼停下來,看了看兩隻小熊,「托比和波尼,站起來。」他看看他們,「雪堆要到小熊肩頭那麼高,因為咱們都得鑽進去。」

等他們堆起了足夠大的一堆雪,福狼說:「現在我們把雪壓緊。小熊們,你們的爪子最寬,來把雪壓結實。我們來幫你們。還有,格溫妮絲,用你的翅膀把雪拍成結實的雪牆。」

沒有用太長時間就壓好了,福狼試了試雪堆:「在咱們挖洞前,雪必須要固定好。」

「洞?」麥拉問。

「是呀,咱們得在雪裡打洞,這樣咱們就有地方待了。」

等雪都結實了之後,福狼開始挖:「麥拉格羅斯克、毛迪,你們也能幫忙。這裡小狼可以擠進去,我在邊上把洞擴大。」

黎明時分雪洞挖好了。像這樣奇怪的建築,誰也沒在裡面睡過,不過裡面溫暖舒適。可以防風,最重要的是可以遮陽。

大家很快就精通建造這種古怪的圓頂洞穴了。托比和波尼善於拍雪,麥拉和毛迪善於擠進「挖洞人」旁邊。格溫妮絲也是,她有長而尖銳的爪尖,是個優秀的挖掘者。

「想想吧。」一天黎明時分,她一邊使勁把滿爪的雪扔出來一邊說,「穴居貓頭鷹曾經是唯一善於挖洞的貓頭鷹,要是他們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會怎麼說呢?」

整個白天,夥伴們都睡在雪洞里,然後,等太陽落到地平線以下,他們爬出來,又在夜間開始穿越水晶平原的跋涉旅程。福狼打頭,在閃光的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螺旋形印記。

隨著他們越走越遠,比其他狼更了解福狼的艾德米就越覺得感覺和情感混亂。她感覺到從福狼體內散發出來的光線中有靈魂在活動。她帶著的那塊骨頭既讓她覺得麻煩又讓她覺得安慰。那上面的雕刻很美,但她卻幾乎不能理解。那是用古狼語雕刻的,這種語言她只認識幾個現在狼族們還在用的詞。但是,她感覺這是沒有流傳下來的古老故事中的一部分。艾德米瞥了一眼在她身邊小跑的福狼。他嘴裡經常冒出古狼語詞,他們這個時代的狼都不懂。

雖然後腿神秘的疼痛仍然讓她困擾,不過她走路時已經好些了。她感覺這個疼痛和她帶著的骨頭有關。如果我放下骨頭,會不會又瘸呢?她心想。

就要穿過水晶平原了。越接近西海,雪的顆粒就變得越粗,建造雪洞就越難。

一天晚上,他們離開最後一個雪洞不久,格溫妮絲飛在有些掉隊的動物們上方。班吉帶著自家的小狼,也同時幫助麥拉,給他哼以前守衛之狼唱過的勞動號子取樂。這種號子是守衛狼在刮陰風的時候唱的,所有的礦工和流浪鐵匠會從洶湧噴發的火山中收集爆裂炭火。不知怎麼,這些老號子讓格溫妮絲想起了她在邊緣之地的早年歲月,那時她和父親格溫尼多第一次來,就遇到了巫狼沙克。

沙克!格溫妮絲好想她啊,每遠離邊緣之地一里格,向遠方之藍前進一里格,這種想念就越發強烈。如果沙克能堅持住,說不定他們能幫她好起來,一起行進。如果……格溫妮絲以為生活中充滿了悔恨和如果。

格溫妮絲的姑姑不止一次說世界是不公平的。麥西部落要挑起狼族和熊族的戰爭肯定是不公平的。艾德米不是天生的馬爾卡達哈,而是被弄出來的,這也不公平。如果公平是規則,巨樹國王考林這樣的好人就不會早夭了;邪惡和墮落早就會被掃到幽冥世界的永恆烈焰中去了。

這個世界不公平。但是,在水晶平原這個清澈透明的無雲之夜,世界是美麗的。可以比狼們行進得快得多的格溫妮絲,決定用一點時間去追蹤星座。幼梟們就是靠追蹤各個季節的星座來學習導航的。她掉頭向西飛——貓頭鷹把那裡叫作孵化天空。每個夜晚,就在深紫時刻,星星開始升起,星座在那裡出生。就像小雞爬到窩的邊緣探尋外面的世界,就像小狼沒耐心急著想看看產崽洞穴開口處的白光,星星也爬上新夜的邊緣,到廣大的世界裡各就各位。

「啊!」格溫妮絲看見小浣熊座的第一個爪子時驚嘆一聲,「但是,比澤座!」她突然說道,「比澤座,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向這個星座的頭幾顆星說話,彷彿他們能聽見她說話似的。

格溫妮絲意識到這裡是遠方的遠方,比極地還遠。她在從來沒有到過的最遠的西方,也是最遠的南方。而現在可憐的、跌跌撞撞的盲狼比澤座也離開了邊緣之地,跟著他們向遠方之藍而去。

新土地,新領地!面具貓頭鷹心想。但我們已經忘記了這些事。

這個想法和鐵匠鋪里燒熱的刀刃一樣鋒利。她忍不住想起了沙克。在她山洞的地面上,她的骨頭應該已經和陶片混在一起了。

就在此時,格溫妮絲髮現了一個新星座的頂端似乎就要從東方夜空黑暗的邊緣爬上來,異常堅決。

那是什麼呢?她心想。看起來有點兒熟悉,但她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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