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生命的視角

通常,血色守衛團的警衛站崗的山脊從幾里格之外就能看見。岩石的輪廓像古代野獸參差不齊的脊椎一樣豎立著,在高原上投下一道尖銳的影子。但山脊已經折斷,高原也似乎無盡地伸展到了被稱為極地的蠻荒國度。一小隊混合動物——六隻大狼、兩隻小狼、兩隻小熊和一隻飛在上空偵察的面具貓頭鷹——正在向西行進。

剛剛過了正午,他們在雪地上的影子開始變長。一個連著一個的影子投在白色雪毯上的圖案異常美麗。格溫妮絲偶爾轉一下腦袋看一眼。她發覺,這也是一種鏈子。她記起福狼曾經說過的大鏈條——他們是如何需要一個新的大鏈條——就在他們把艾德米救出裂縫的時候。

邊緣之地的一切都變了,沒有火山環了,神聖火山都崩塌了,沒有奮哥兒,也沒有守衛余火的守衛狼了。整個大地一片混亂,秩序也是如此。格溫妮絲低頭看著投在白雪上的黑影——兩隻圓滾滾的小熊、小小的狼崽、大狼們,還有她自己寬寬的翼展。這個圖案就可以成為一條美麗的鏈子。如果她有好運可以再建一座鐵匠鋪,那做出這麼一個令人驚嘆的形狀就是她的下一個挑戰目標。

格溫妮絲感覺砂囊里悄悄地變得冷靜。這是一個壯觀的景象,這些從饑荒和死亡中走出來的生物一起行動,去新地方尋找新生活。這些輝煌的不同生物一定是被同一個造物主賦予了生命,不管它是被稱為天狼座或歌佬還是熊神。很簡單的事物可以變換出多少種形式呀!

格溫妮絲想起在邊緣之地的鐵匠鋪時,她曾經無休止地把時間投入製造藝術品上。在她建立鐵匠鋪的地區,流浪鐵匠們鍛造用的、叫作堅硬岩石的石頭和少量富含金屬的礦石都很豐富。它們似乎在呼喊著要被做成美麗的東西,而不僅僅是武器。另外,大多數的武器做起來都相當枯燥——戰爪、刀刃、頭盔——只有那麼些形狀。做可伸縮的兩用戰爪可能有點兒挑戰性,但你做過幾次之後,就變得很無聊了。格溫妮絲對製作藝術品的偏愛讓她父親格溫尼多擔心,他就是以製作一流可伸縮兩用戰爪而出名的。不過她姑姑,銀紗森林的流浪鐵匠,除了鍛造實用物品和軍事物品之外,也做了很多其他的物件。

格溫妮絲低頭看見福狼在雪地上投射出一個很長的影子,想起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她當時正在努力鍛造一片金屬的柳葉。這可能會讓有些人覺得很奇怪,因為在貧瘠的邊緣之地沒有柳樹也沒有柳葉。格溫妮絲幾乎都不記得她是不是見過柳樹,雖然她在銀紗森林度過了很長一段少年時光。她是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呢?她心想。

而福狼又是怎麼想到西行的主意的呢?他肯定沒有像她一樣經歷遊魂父親格溫尼多的來訪。是不是有孤魂找到福狼,告訴他向西走呢?不管是什麼原因,福狼現在是一隻有目的性的狼。

她看著他踏著堅定的步子,因為西北風刮過高原而略微向右偏著頭。他是一隻讓人驚嘆的狼。體形巨大。銀色的皮毛似乎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搖動尾巴,示意略微修正方向時,就像是彗星沖向大地,閃閃發光。自爪子被修復以後,他的步態稍微有點兒變化。她注意到他每走幾步就重踏一步,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彷彿在明確地宣告,一隻叫福狼的狼走過這條路!

但是為什麼呢?格溫妮絲心想,福狼的腳掌上的螺旋印記為什麼還在?班吉的第二隻眼睛已經被完美修復;口哨扭曲的喉嚨已經順直,破洞也補上了,說話不會再發出噝噝聲了。福狼的爪子也一樣修復了。除了這一處之外與其他正常狼的爪子無異。為什麼螺旋形圖案會留下?肯定有原因。

地上一個接一個的影子變成了新的圖形。現在她翅膀的影子正好跨越在福狼伸長的身體兩側。格溫妮絲猛吸了口氣。

飛翔的狼!太陽躲到了雲後,影子消失了。但這個景象一直在格溫妮絲腦中徘徊。

她正思索的時候,耳縫捕捉到了一個干擾音。是從雪地下面的大地深處傳來的細微噼啪聲。

哦,不!她想。不可能。她以前聽過這個聲音——她還在暗影森林的藍杉樹上時傳來的上一次地震的前奏。不要再來啊!要警告下面的狼嗎?她不想不必要地驚動他們。他們行走速度相當快。班吉稍微有點兒慢了下來。她帶著毛迪,小傢伙似乎在她嘴下睡著了。或許她可以幫忙讓班吉放鬆。格溫妮絲俯衝下去:「我來帶小狼吧,班吉,你看起來累了。」

「我來吧。」艾德米主動說,「你最好還是繼續偵察,格溫妮絲。」

「哦,你們兩個都太好了。」班吉說完微微搖了搖頭,彷彿不太相信她們的慷慨。這不是班吉第一次對善意感到驚訝了。自從她帶著小狼加入他們,她似乎就對狼們對她的友好不知所措。以前在火山環時她為什麼就從來沒這樣過呢?是不是因為她生了小狼才懂得世界不是那麼吝嗇的呢?

他們對著西下的太陽行進時,日光變得格外耀眼。福狼很快就注意到不只是班吉累了,其他成員的體力似乎也不支了。他決定傍晚到達邊界和史前山洞。他知道在那裡可以碰到第三個迴旋靈魂。其他兩個是伊歐和伊歐之前的菲諾拉。誰是第三個呢?

他瞄了一眼正在自己身邊小跑的艾德米。她已經把小狼交給馬利了。有時候他覺得艾德米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他想起了她在幽靈森林裡做的噩夢。他和迴旋靈魂走在一起的時候她看見了什麼?她有沒有感覺到誰是第三個靈魂?

不可能!

「你在想那個山洞,史前山洞,對不對?」艾德米問。

「我——我只是在想天黑的時候趕到那裡。」他努力說得自然。

艾德米什麼也沒說。他注意到她的步伐有點兒不平。一開始他以為那是因為她帶著毛迪。但現在他轉身,看著她在自己前面走。她右邊的腿踏地不穩定。

「艾德米,你的腿瘸了嗎?」

艾德米轉過身:「什麼?沒有!我好得很。」

「你走路的時候好像有點兒疼,右邊的股骨疼。」

艾德米把耳朵向後放倒,幾乎不加掩飾地咆哮一聲:「我的股骨好得很。」

她的股骨可不是好得很,福狼知道。他能感覺到那裡的不對勁。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之前沒有注意到。可能她從小就是這樣了。可能是骨頭僵硬,這種情況經常折磨年老的狼。骨頭逐漸扭曲變形,從而導致步態不穩。但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在像艾德米這麼年輕的狼身上。

如果真的是骨頭僵硬,那福狼可就太不解人意了。可憐的艾德米!因為她是被弄出來的馬爾卡達哈,而非天生,她的眼睛沒有被修復,而現在又有股骨扭曲,那可能是出生時發現不了的,而且如果不是這樣突然的長途行進,說不定也不會讓她煩惱。福狼知道艾德米生氣了,尤其是他提到股骨的時候。這些對福狼來說反而熟悉。她對他生氣,她走路的奇怪姿勢,他說到「股骨」時她的防備。他得想辦法趕緊安撫一下她。

「我確定沒什麼事的。要是我們掉進裂縫裡又掛在冰壁上那麼長時間,我們走路也會有點兒特別。」

「沒錯!」她嘟囔著,「拜託別再說這個話題了。」她加快了速度,彷彿要證明她很好。

福狼看著她離開。她走路的樣子總讓他想起什麼,像舊夢被遺忘到了腦後。夢!那就是了!地震前夜在斷爪岩他做了個夢。

他的姐妹們那時正在刻母親莫拉格的骨頭,而他在附近洞穴里陷入了沉眠,夢到自己在刻另一塊骨頭,一塊扭曲的股骨。

他停下腳步。但這怎麼可能?他不會去刻艾德米的股骨,而那時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扭曲的。她從來沒有顯露出一點跛腳的痕迹。突然間,福狼害怕他將在史前山洞發現的東西。我不能去那兒,他心想。我不能去!他的腿拒絕移動。

「福狼,怎麼了?」口哨問。

「我……我覺得我需要休息一下。就在這裡。我覺得我們應該留在這裡過夜。」

「什麼?」艾德米吼道,「你瘋格了嗎?」她向他跑來,耳朵向前推,尾巴抬起,鬃毛豎起。她的獨眼放光,彷彿要把福狼釘在地上,而福狼卻低下身做出毫無尊嚴的臣服姿勢。

一片寂靜。一片羽毛掉落或是一縷毛脫落的聲音都聽得見。狼們從來沒有見過艾德米和福狼以這種樣子面對。在眾狼看來,福狼俯下身的樣子就好像他又成了啃骨狼,而艾德米僵在那裡,耳朵向前推,彷彿骨髓就要因為憤怒而沸騰了……上個月邊緣之地發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但這件是最奇怪的。

所有的同伴,六隻大狼、兩隻小狼和兩隻小熊都停下了腳步。這種奇景其他人都無法參與。就算是小狼也都知道,福狼和艾德米對對方都懷有深深的敬意。他們都曾經是各自部落的啃骨狼。他們都參加了啃骨大會,為自己爭取到了火山守衛團里的位置。看他們打架就像目睹夏天下暴風雪的混亂月份一樣奇怪。

福狼感覺一陣顫抖從腳掌上的螺旋印記傳到爪子上。他看見艾德米鬃毛豎起,眼睛裡閃著嚇人的光。他垂下尾巴。就在此時,格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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