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布隆卡

整個晚上小熊們都在嗚咽,在夢中叫著媽媽。艾德米終於還是起來了,她用口鼻輕推福狼:「醒醒!醒醒,福狼!」

他怎麼能睡得那麼香?她心想。小熊們的哭喊聲折磨著艾德米。班吉也醒著,她的兩隻綠眼睛在黑夜中發著光。

「這是我聽過的最悲慘的事了。」紅狼一邊安心地給毛迪餵奶,一邊說,「我們得去找她。」

「我知道!」艾德米都快哭了。

「怎麼?怎麼?怎麼啦?」福狼跳起來,他突然變得格外警醒,「誰在哭?」

「小熊們!」艾德米和班吉一起說,她們的聲音中含著疑惑的怒意。

「你以為是誰?」艾德米說,「你看哪,福狼,咱們得出去找他們的媽媽。要是減慢了進度那就慢吧。不過咱們要是不試一試,我都沒辦法看他們悲傷的棕眼睛。就這樣了!」她用腳刨了一下地,以示強調。

「當然了。」福狼同意。他頓了頓,又搖搖頭像是要清理腦袋,「班吉和迪莉婭帶著毛迪、麥拉留在後面。你、我、口哨和馬利可以出去,我們兩兩一組分成兩組,格溫妮絲在空中管控。」

四隻狼和一隻貓頭鷹在破曉時分就出發了。小熊們聽說要去尋找他們媽媽而興高采烈的樣子讓人心碎。不管福狼和艾德米怎麼提醒他們不要抱太大希望也沒有用。小熊們相信四隻狼和一隻面具貓頭鷹絕對能找到他們的媽媽。

搜索小組原路返回麥拉最先碰到小熊的地方。

「我覺得咱們要沿著我發現麥拉和小熊的那條溝開始追蹤。」格溫妮絲說,「我找到他們之後就沒花時間搜索了,不過我覺得這是一條小岔路,可以通往更大的峽谷。那裡有河的支流,布隆卡可能會在魚洞附近找小熊。」

兩個小組在岔路兵分兩路,福狼和艾德米走一條路,馬利和口哨走另一條路。格溫妮絲在前面飛,直到兩條岔路交匯成一條寬一些的峽谷。石壁很陡峭,雖然早上陽光明媚,但峽谷里還是一片陰暗。但格溫妮絲不需要用眼睛,她的耳朵發現了一個緩慢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心跳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讓她覺得每一跳都可能是最後一跳。格溫妮絲把翅膀收在身側,向下衝過一片陰影和蒼白日光交錯的地帶。溪流中山一樣隆起了一個土丘。血和熊身上撕扯下來的大塊皮肉落在溪岸的雪地上。格溫妮絲驚喘一聲。只有族外狼的狼幫才會做這種事。禿鷲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撕肉的——這麼大塊,而且它們不會從還有心跳的動物身上撕肉!

格溫妮絲注意到這隻熊巨大的腦袋。她幾乎肯定這就是布隆卡,托比和波尼的媽媽。格溫妮絲曾經見過她一次,就在狼族和熊族差點兒開戰的前夜,在黑玻璃沙漠。格溫妮絲永遠也不會忘記被綁架的兒子回到身邊時布隆卡那快樂的咆哮聲,而現在竟然這樣!這位偉大的灰熊媽媽躺在那裡快死了,她喘息著,已經翻了白眼。

「偉大的歌佬啊!」面具貓頭鷹嘟囔著。這是狼對她下的手。但怎麼可能?就算是一群狼制伏一頭灰熊也是不可想像的。不過這個時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布隆卡瘦得可憐,格溫妮絲注意到她的後爪翻轉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她眨眨眼。有白色東西戳出來——是骨頭!布隆卡的腳踝斷了,碎骨頭刺穿了她的厚皮膚。

布隆卡的胸膛中發出可怕的聲音,嘴裡緩緩淌出血來。

格溫妮絲低下身,用喙壓住灰熊的耳朵,開始低聲說:「聽我說,偉大的熊母親。仔細聽,你的熊寶寶沒事,他們跟福狼還有艾德米在一起,就是救了托比的狼。他們很安全,你能聽到我的話嗎?」她頓了頓。布隆卡的心跳停了?不過她又聽到了一聲心跳,「安全,你的熊寶寶都安全了!偉大的熊神讓你先上熊拉那!」格溫妮絲等啊等啊,但那顆大心臟沒有再跳動。灰熊布隆卡走了。

格溫妮絲在她身邊待了很久。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可能只是想守護布隆卡免受遲早會出現的食腐動物的打擾,也可能是想給她的靈魂一點兒時間,好讓它能平靜地去往熊拉那。

不過很快,她就聽到了四個同伴進入峽谷的腳步聲。

口哨驚呼:「她是被族外狼制伏的,但怎麼可能?」

「她的腳踝斷了。」格溫妮絲解釋說,「他們肯定是追蹤她,直到她倒下,才攻擊她。」

口哨開始嗅屍體周圍和族外狼離開的痕迹。

「這不是我認識的狼幫,他們肯定是從邊界外很遠地方冒險過來的。」

「我猜也是。」格溫妮絲說。

「我們該怎麼辦?」馬利問,「小熊不會相信我們的。他們會要來見她,但這太可怕了。」

「不行!」福狼堅定地說,「我們不允許這樣。」他停下來想了一下,「咱們得打個氣味滾。」

當然。艾德米想。不然還有什麼是他們可以帶回去的,對小熊們有意義的,又同時可以證明他們的母親去了熊拉那的?

每隻狼都慢慢靠近熊,先是把一邊臉,然後再把胸膛靠在布隆卡濃密的皮毛上。格溫妮絲在旁邊看著。一般來說,狼做氣味滾是為了以隊形出發狩獵時混淆自己的氣味。她自己的嗅覺很差,所以覺得加入這種程序不太合適。她沒有皮毛,而且,一隻鳥要怎麼滾呢?格溫妮絲看著狼們,他們的眼睛淚如泉湧,她心裡也湧起一股渴望。他們經歷的巨大悲痛不僅是因為失去了一隻灰熊,也是為了失去母親的小熊。這片土地上有太多需要哀悼的,但卻沒剩下多少還可以哀悼別人的生物。這段邊緣大地歷史長河中的過往必須被銘記。對格溫妮絲來說,站在悲痛的邊緣,卻不和生者一起哀悼似乎不對。他們誰也不會像沙克那樣做罐子來儲存記憶,但如果一段記憶能保持鮮活,就很重要。她能不能聞到有什麼區別呢?重要的是托比和波尼能聞到。

格溫妮絲展開翅膀,低空飛行。她在母熊龐大的身體上方飛行了一圈、兩圈、三圈。她來來回回飛著,每次通過的時候都放低翅膀,這樣初級飛羽的羽毛尖就能刷過熊的皮毛。熊的油脂通過她初級和二級飛羽前緣蓬鬆的小分支滲透進覆羽。很快她就和四隻狼一樣沾上了灰熊的強烈氣味。

一陣風刮過托比與波尼在班吉和迪莉婭的監護下所在的駐紮地。

「他們找到她了!他們找到……」波尼跳起來。

本來正在打盹的托比也突然間警醒起來,他顫抖著站起來:「是媽媽。」

班吉和迪莉婭緊張地互看了一眼。她們也聞到了熊的氣味,但沒聽到沉重的腳步聲。灰熊走路時的雜訊很大。但她們來沒來得及阻止,小熊們就沿路蹦跳著跑出去了。他們看見四隻狼和在上方不遠處盤旋的格溫妮絲,剎住了腳步。

「她在哪兒?」托比叫道,「你們對我們的媽媽做了什麼?」

「她在這裡!」波尼尖叫,「我聞到她了,我知道媽媽是什麼味道。」但他的聲音變小了。

艾德米走向小熊。格溫妮絲落在她身邊。母熊的氣味在空氣中瀰漫。兩隻小熊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托比、波尼。」艾德米說,「我們發現了你們的媽媽,其實是格溫妮絲髮現的,但是……」

「別說了!」托比叫道,兩隻小熊用爪子遮住眼睛,「別說了。」就好像話不說出來,死亡也就不會發生一樣。媽媽就會活著。時間就會逆轉。只要話沒說完,一切都會重新好好來過。

格溫妮絲向著他們踏出一步,用只讓他們聽見的聲音說:「我發現她的時候,她還活著,還在呼吸,但已經沒有意識了,不知道她身邊發生了什麼。我覺得她不會感覺到痛苦,痛苦和驚恐都過去了。不過我還是在她耳邊說話。雖然她沒有意識,但我覺得她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說什麼了?」托比用小到幾乎窒息的聲音問。

「我告訴她,你們安全了。你們會一直安全,福狼、艾德米、口哨、馬利、迪莉婭、班吉、麥拉,甚至小毛迪和我都會照顧你們。」

「但毛迪和麥拉還那麼小,他們怎麼照顧我們?」

「他們可以做你們的朋友,對嗎?」艾德米說。

小熊點點頭。「但你是狼。」波尼說,「格溫妮絲是貓頭鷹,其他都是狼。你們當不了我們的媽媽!」

「我們當然當不了。」艾德米溫柔地回答,「除了你們自己的媽媽,誰也當不了你們的媽媽。但我們都愛你們,守護你們,保證你們安全,就當你們是我們的小狼。」

「你聞起來像她。」托比把鼻子按在艾德米的肩上,大顆的眼淚從他眼中滑落。

格溫妮絲也只好眨眨眼,把眼淚吞回去。她突然轉過頭去,從背上拔下兩片覆羽。

「給!」她說,「一人一片。」

「留著?」兩隻小熊同時問。

「當然留著。她的氣味就隨時在你們身邊了。把它別在你們肩膀中間的毛里。」

「但是你拔羽毛不疼嗎?」托比問。

「就一點。你們把它戴著紀念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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