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尾巴再生

極地深處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這裡狼群聚成幫派,幫派這個詞在古狼語里是「罪惡」的意思。有一處洞穴,兩個幫派都駐紮在這裡。黃色的狼西普正揚揚得意地搖晃著新長出的尾巴。他抑制不住喜悅之情,發現自己很難控制自己,總是時不時回頭看看尾巴是不是還在。在他腦海中,這就是他獲得極地領導權的最後一步。自從一年前來到這裡時起,他就獲得了比其他任何族外狼都要多的權力。其中的部分原因,要歸功於他在邊緣之地作為麥肯部落啃骨狼的那段時間。他是多年以來第一隻真正把部落生活延續到極地來的狼。大多數族外狼都會佔領孤狼或母親死於產崽洞穴的幼狼的地盤。這些族外狼不知道什麼是階級,也沒有任何組織形式。西普到來的時候,他聰明地意識到族外狼也得需要某種秩序。於是他開始努力創造一種所謂的社會,也就是他所認定的強制力。

他對一隻只狼逐一使用強制力,到目前為止已經相當成功地聚起了兩個幫派。在饑荒最嚴重的時候,他出主意設立了偵察員,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其他虛弱的部落狼不防備時,對他們進行捕獵。在極地,狼吃狼不像在邊緣之地那樣受人憎惡,所以在饑荒時期,同類相食的情況在日益增加。

所以當其他狼越來越多死去的同時,西普和他的兩個幫派卻興旺起來,他甚至還長胖了。對西普來說,這比苟且偷生好得多。在他扭曲的奇怪意識中,他盡情大嚼特嚼那些當他還是邊緣之地啃骨狼時虐待他的狼。每咬一口他們的肉,都能帶給他一種難以想像、幾近瘋狂的權力欲。

西普很聰明。他甚至轉變了兩隻曾經跟隨過先知的部落狼。他發現這兩隻狼時,他們已經瀕臨死亡,甚至都不用族外狼動一動牙齒和爪子,但西普卻救了他們,照顧他們,直到他們恢複健康。這兩隻狼自然感激得無以復加,賭咒發誓說要對他效忠。

其中一隻被他救回來的部落狼是母狼,雖然歲數不小了,但西普還是把她當作了伴侶,現在他們還有了一隻小狼崽——他當父親了。這讓他高興得不得了。雖然他的兒子還嫩得很,但小傢伙卻油嘴滑舌的,甚至有點兒對他不敬。如果小狼不改掉這個壞毛病,那可讓他不能忍受,不過西普以後會處理的。他對手下的統治很強硬,但從地震開始,他腦中的統治欲變得更強。那天晚上,就在地震發生前的幾個小時,西普和他的幫派把一隻狼的屍體拖到一處廢棄的美洲獅巢穴里。空氣中美洲獅的氣味還很濃烈。

「大人。」拉格斯邊說邊做出臣服的姿勢——這事族外狼以前從沒做過,但現在也學會了,而且似乎在問:「我做得夠不夠尊敬?」西普沖這隻大紅狼點點頭,又朝他的伴侶阿里亞克眨了下眼。她在教育幫派里的狼學禮儀這方面起著很重要的作用。但拉格斯接下來學的卻是部落狼從來沒有學過的。這是西普設立的一個新「傳統」,而拉格斯也用非同一般長度的銳利牙齒執行得非常熟練——快速一咬,就把死狼的尾巴一口咬掉。西普沒有尾巴,所以他要所有狼知道,只要殺死一隻狼,就要把尾巴弄下來獻給他,而且除了狼尾,其他尾巴他也要。如果他參加斗獸賽——族外狼的一種血腥遊戲,就是把兩隻動物關在一起,直到他們之一決鬥而亡——西普就會收集死者的尾巴。西普已經有上百條尾巴了,他把這些尾巴都藏在極地某個秘密的地方。

就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拉格斯正要把死狼的尾巴呈給西普的時候,大地開始劇烈抖動起來。

「快出去!出去!」西普大喊。洞穴的頂部在顫抖,西普擔心他們會被堵在裡面。幫派狼都向洞穴外竄去。兩隻狼被倒塌的巨石砸死了,還有一隻消失在大地上裂開的口子里。

「阿里亞克!阿里亞克!」西普叫道。

「我沒事!我和阿班在一起都沒事!」她回叫。

空氣中滿是岩石的粉末和灰塵,就好像大地一直在向外噴吐煙霧。但西普突然發覺身後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倒在荊棘叢中一樣刺痛。雖然腳下的大地還在起伏,但西普還是猛回頭,並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大地晃得他暈頭轉向,空氣中也全是塵土,不過他還是看見屁股上本該長尾巴的地方無疑多出了一個腫塊。這不可能!他心想。但那個腫塊長大、變長了,很快還冒出了白色的尖尖。「我長尾巴了!」他驚喘一聲,「終於有尾巴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地震毀掉了炭火,貓頭鷹第一位國王瑚兒的預言成真了。所以殘疾的部分已經修復,整個世界破碎了,但他完整了。他有尾巴了!

他身邊死屍遍地、哀鴻遍野,但西普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過。他有尾巴了!地震之後的幾天里,他完全著迷於此。他不斷地練習著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輕彈尾巴。在沒人看見的時候,他還嘗試著把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做出臣服的姿勢,不過只是為了取樂。他會用尾巴猛拍他兒子,而阿班覺得還是寧願被他父親的爪子打。西普強迫自己的伴侶阿里亞克無休無止地梳理他的尾巴。他喜歡尾巴尖是白色的,和全身其他地方的皮毛顏色不一樣。他感覺這樣非常突出,更有威嚴,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當然,這是他的錯覺。其他族外狼都在背後嘲笑他。他們說,他的自負正在不斷侵蝕著他的骨髓。而就這一點而言,他們是對的。

麥拉格羅斯克是一隻到火山環還不到半個月的幼狼,他從地震的碎石縫中偷偷向外瞥,眨了眨眼睛。「哦,天狼座啊!」他喘著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現在到底經歷了什麼呀?

火山環上吹過的風像一面冰牆壓過來,在他向外瞥的時候刺痛了他的臉。風過之後,一座比任何一座火山都高的白色大山崩塌在陰燃的火山遺迹上。那是不是叫作冰川?瑚撒哈冰川?麥拉心想,在顫抖的大地上他自己也不禁哆嗦起來。冰川就像一頭冰做成的巨大野獸齜牙咧嘴地站在那裡,像一頭白色的灰熊!他曾經聽領嗥狼講過這個故事:這樣一頭野獸一出現,會把所有擋在道上的東西踩扁或嚼碎。冰川離得很近,邊緣似乎都快要把天遮住了。

麥拉格羅斯克張開嘴,尖叫起來,他震驚於自己目睹的一切:巨大的冰川落到火山的遺迹上,空氣中滿是發出噝噝聲的蒸汽;在轟然巨響中,冰川把火山埋進大地的裂縫,就像一隻熊踩平低矮的灌木叢一樣輕而易舉。

想到這兒,麥拉越來越頭暈腦漲,他昏了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他醒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我是個孤魂嗎?他舔舔爪子,有感覺。他是不是自己在逗自己啊?他扭過頭,咬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哎喲!」他大叫起來。咬得太用力了,他都嘗到了血的滋味。

「我大概還活著。」他喃喃地說著,然後開始痛哭流涕。想止都止不住。他短暫的一生里發生了太多事情。一開始父母就遺棄了他,而他不是馬爾卡達哈!他是一隻身形完美、身體健康的小狼,圓嘟嘟的,他媽媽就曾經叫他「可愛小狼」!但很快就發生了禍事。一隻戴面具和頭盔的陌生狼出現了,自稱為先知,而麥拉的父母都中了他的魔咒。他們似乎把部落、食物,甚至自家的小狼崽都忘記了。

麥拉永遠都不會忘記他離開父母的那一天。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先知虛偽地出現在媽媽面前時,媽媽綠眼睛中那無動於衷的眼神。她連點反應都沒有,麥拉懇求父母能集中精神,把咒語趕走,但他們卻茫然地從自己唯一的小狼崽身邊走開了。福狼輕輕叼著他的脖子,和艾德米一起把他帶回了火山環,也就在那裡他還能受到適當的照顧。

這兩隻守衛狼把他徑直帶到了火山環的議廳,帶到了奮哥兒面前。芬巴慈祥地看著他,管他叫作「小奇蹟」,他用的是古狼語表示小奇蹟的說法:麥拉-格羅斯克。不知怎麼就連起來讀了——那正好。麥拉是奇蹟的意思。小狼曾經有過一個名字,那是他父母給他起的,但現在,那名字似乎已經和父母一樣遙遠而暗淡了。

守衛火山環的大夥對他都很好,在福狼和他的姐妹們一起出發以後,艾德米對他尤其好。但大家現在都在哪兒呢?別哭了!他命令自己。他還有事情要搞清楚。他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其他狼都在哪兒?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他小心翼翼地爬出洞外。火山環的北邊和東邊都被冰川覆蓋了。不過火山環的另外一半還在一片焦黑的碎石下燃燒著。整個火山環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黑的,而另一半是閃亮的白色。他又小心地邁出兩步。

在麥拉到火山環的短暫時間裡,那裡已經變成了他熟悉的領地。在火山環歷史上,之前從來沒有小狼出現在這裡。他很快就被所有動物收養了,從嘴巴已經因為常年運煤而被熏黑的最粗魯的老流浪礦工貓頭鷹,到指導新來啃骨狼的泰加們。他們都喜歡他,令人目眩的火山噴發時,他在星空之下打滾,大家都很擔心他。他幾乎都希望自己生來是只馬爾卡達哈,這樣他就可以有機會競爭成為一隻守衛狼。狼的各種可怕的殘疾絲毫沒有影響他,他的雙眼是完好的。而現在,等他從洞里爬出來稍遠一點時,他就想,如果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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